李文掌心的种子刚裂开芽头，胡萝卜苗的嫩尖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随即整株植株迅速泛黄，叶片卷曲，几息之间枯成了灰。
他眼皮没抬，手指一弹，枯苗落在案角，无声化作细尘。
“光频不对。”他说。
云姬站在门边，手里没抱石匣，也没带任何东西，只是望着他。她没问怎么了，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前方三十里外，月氏边境的沙地上，阳光太亮，亮得不正常。
“镜阵。”她说。
李文点头，起身披上外袍，腰间木剑轻响。他没再看那株死苗，而是从布袋里取出三颗新的种子，随手一撒。蒲公英、仙人掌、沙狐精灵依次浮现，贴地而行，朝校场方向疾奔。
驼峰骑兵出征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困在了镜面阵里。
李文赶到前线时，正看见一头骆驼发狂般冲向斜插在沙地里的巨镜，镜面反射出七道扭曲的日影，照得整片战场像是被撕碎了。骆驼没刹住，脑袋撞上镜面，反弹时后腿一滑，连人带驼陷进了流沙裂隙。两名士兵跳下来救人，脚下一空，也跟着陷了进去。
没人敢动。
三百面青铜镜呈环形排列，每面高过人头，表面打磨得如同水面，边缘用黑石固定，底座埋进沙中，纹丝不动。阳光被反复折射，在空中织成一张光网，四面八方都是倒影，分不清哪是实路，哪是幻象。
呼衍铁站在高坡上，手按刀柄，脸色铁青：“下令撤？”
“不撤。”李文说，“撤了，他们就知道我们怕这个。”
他取出罗盘，星图微转，指针在某个频段剧烈抖动。不是生物信号，也不是气运波动，而是一种规律性的光波震荡，像是某种机械在同步运转。
“镜子自己在动。”云姬低声说，“每七息，角度微调一次，是为了追踪移动目标。”
李文没说话，蹲下身，让仙人掌精灵贴着沙面爬行。这种植物耐旱，根系能在高温下分泌黏液，形成隔热层。精灵爬到镜阵边缘，立刻缩回——镜面反射的光集中一点，温度足以烤焦它的表皮。
“不是单纯的反光。”李文站起身，“是聚焦。他们在用阳光当武器。”
他回头，对身后的工匠头领说：“墨晶护目片，发下去。”
十息后，第一批佩戴墨晶片的士兵重新进入战场。黑色晶片能过滤强光，但视野受限，行动迟缓。有两人刚走几步，就被侧面反射的光束扫中眼睛，立刻捂脸后退，指缝里渗出血丝。
“不行。”呼衍铁说，“看得见，走不了。”
李文闭了闭眼，再睁时，已有了主意。
“扬沙。”他说。
仙人掌精灵集群行动，根系深入沙层，茎部鼓胀，随即炸开一蓬细密绒毛，随风扩散。沙狐精灵紧随其后，用爪子刨地，掀起低空沙雾。不到半刻，整片镜阵被一层薄沙笼罩，光线散射，倒影开始模糊。
镜面的调节频率慢了下来。
“成了。”呼衍铁松了口气。
“还没。”李文盯着罗盘，“它们在等。”
话音未落，镜阵中央的几面主镜突然旋转，将积聚的光束集中射向沙雾最浓处。一道白光劈下，地面沙石瞬间熔化，冒出青烟。
李文抬手，蒲公英精灵飞出，绒球在空中炸开，静电吸附沙尘，形成一道临时屏障。光束偏移，擦着屏障边缘掠过，照在后方一匹空鞍骆驼身上。骆驼惨叫一声，皮毛起火，翻滚着冲进沙丘。
“退。”李文下令。
三百骑兵迅速后撤，蝎尾骑兵原地未动，绑在背上的金甲战蝎安静伏着，尾刺收拢，毫无躁动。
撤回营地后，呼衍铁当着众将的面把墨晶片摔在地上：“新兵没上，老卒折了五个，就为了看一眼那堆破镜子？”
没人接话。
李文蹲下，捡起一片碎晶片，对着阳光看了看。镜面材质不是普通青铜，而是掺了某种银白矿物，反光率极高，边缘打磨成斜角，能实现多级反射。
“贵霜人没来。”他说。
“什么？”呼衍铁抬头。
“这不是战场部署。”李文把晶片递给云姬，“是实验。他们在试，我们能不能破。”
云姬指尖轻触镜片，空间感知力悄然释放。她闭眼片刻，睁开时瞳孔微缩：“底下有褶皱，但不是活的。是力场，小型的，稳定运行。”
“机关？”有人问。
“自毁型。”云姬说，“一旦外力破坏镜座，内部结构会瞬间崩解，碎片高速飞溅。”
李文点头：“所以不能硬拆。”
他转身召来沙狐精灵，低声吩咐几句。精灵贴地潜行，绕着镜阵外围爬行，爪垫不触沙，只感知震动。它绕了三圈，最后停在一面主镜后方，轻轻抓了抓地面。
李文走过去，蹲下，用手拨开浮沙。
底下是青铜转轴，连接着一组齿轮，表面刻着星纹，与罗马机械相似，但更精密。齿轮缓慢转动，带动镜面微调。底座下方，埋着一根细管，通向地下。
“能量源在下面。”他说。
“要挖？”呼衍铁问。
“不能挖。”云姬说，“管路连着自毁机关，断了就炸。”
李文沉默片刻，从布袋里取出一颗蒲公英种子，放在掌心。种子迅速发芽，绒球膨胀，表面浮起一层静电微光。
“让它去。”
蒲公英精灵贴地滑入镜阵底部，绒毛轻轻覆盖在齿轮缝隙间。静电吸附了即将飞溅的金属微粒，形成天然缓冲层。李文再召沙狐精灵，用爪垫裹上绒毛，小心翼翼撬开底座边缘，取下三片边缘碎镜，迅速封入特制陶罐。
罐身贴上标签：贵霜-光武-甲类。
回营后，李文当着所有将领的面打开陶罐，将碎片倒在桌面上。阳光照上去，碎片映出十几道扭曲人影，连屋顶的横梁都被拉长成蛇形。
“这就是他们的本事。”李文说，“骗眼。”
呼衍铁盯着那些倒影，没说话。
“骗不了沙。”李文拿起一片碎片，轻轻一弹，它在桌面上滑行，撞到陶罐才停，“光再花，沙狐精灵也能嗅到它的根在哪。”
他合上罐子，递给云姬：“研究材质，看能不能反制。”
云姬接过，转身离开。
李文看向众人：“明日校场，试新令。”
“什么新令？”
“光停，震起。”
有人皱眉：“还是靠那套震动？”
“不是靠。”李文说，“是等。等他们开镜，等他们聚光，等他们以为我们瞎了——”他顿了顿，“那时候，震一起，蝎尾出。”
呼衍铁终于点头。
当晚，李文在书房翻开新册子，写下第一行：贵霜镜阵，光学干扰，自毁机制，回收样本甲类。
他刚写完，云姬推门进来。
“碎片有残留能量。”她说，“不是气运，也不是灵力，是一种高频震荡，持续向外发散。”
“像信号？”
“像。”她看着他，“他们在收集数据。”
李文笔尖一顿。
他合上册子，走到窗前。远处校场，沙箱整齐排列，三百只金甲战蝎伏在沙中，尾刺微微颤动。
他从布袋里取出一颗新种子，放在掌心。
种子开始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