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散去，那眼睛形状的符号在空中停留不到一息便化作尘埃。李文蹲着没动，指尖还沾着一缕未燃尽的灰。他抬手，桃树精灵从地底探出细根，轻轻卷走残渣，根须末端微微发烫，像是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准备驼队。”他说，“去死亡之海。”
没人问为什么。赤奴把秘银弓重新背好，转身就走。阿史那蹲下检查灵藤的状态，顺手将一段枯死的藤条折断扔开。云姬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李文袖口——那里有半块铁牌的轮廓，正随着他收手的动作沉进布料深处。
一个时辰后，队伍出城。
三十人，六头驼，携带水囊、干粮、轻甲和三具折叠式火药弩。李文走在最前，腰间木剑未出鞘，罗盘挂在左腕，指针始终偏西北十五度。桃树精灵的根网在沙下延伸，每隔三十步便拱出一点嫩芽，确认方向无误。
行至午时，第一片流沙带出现在前方。地面松软，踩上去会缓慢下陷，骆驼需踩特制木板才能通行。队伍放慢速度，一寸寸挪过。
就在这时，一株随行的甘蔗精灵突然从茎节处发黑，汁液倒流，整株在三息内枯成灰炭。守在侧翼的士兵低呼一声，下意识后退半步。
李文停下，蹲下查看。
枯株断口处渗出的不是汁液，而是极细的灰丝，像被抽干了什么。他抽出木剑，剑尖轻点灰丝，气运之力顺着剑身探出。灰丝微微震颤，传出一段极其微弱的波动——不是声音，也不是气息，更像某种节奏性的吸力，一下，又一下。
“它在吸。”他说。
云姬走近，单膝跪地，手掌贴上沙面。她闭眼，额角青筋微跳。几息后，她睁眼：“不是矿脉自己在动。下面有东西，吞气运，像呼吸。”
李文点头，站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枯藤扔进火盆。火焰腾起，颜色发蓝，烧了半刻才灭。他看着众人：“不是诅咒。是活的。我们去的地方，它醒了。”
没人再说话。队伍继续前进。
傍晚时分，天色骤变。西边沙线上涌起一道黄墙，高达百丈，压着风雷之势扑来。沙暴。
“趴下！”李文下令。
所有人伏地，骆驼卧成一圈。桃树精灵的根网瞬间暴长，在队伍上方结成穹顶，沙粒砸在根网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仙人掌精灵爬到高点，刺尖渗出星辰液，凝成微光点阵，稳定人心。
风吼了两个时辰。
沙暴最烈时，罗盘失灵，指针乱转。李文握着它，知道此刻靠仪器已无用。他看向云姬。
云姬双手按地，双目紧闭。她的呼吸变得极慢，每一次吸气，眉心都泛起一丝银纹。忽然，她睁眼，指向西北：“不是矿脉。是心脏。它在跳。”
李文立刻下令：“转向，低姿前行。”
队伍在沙暴中调头，顺着云姬指引的方向前进。桃树精灵的根网重新布设，甘蔗精灵在后方断后，每隔一段便留下一节活藤作为标记。
沙暴渐弱时，地面开始变化。
沙粒中混入金属碎屑，越往前，越多。地面逐渐硬化，踩上去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罗盘指针恢复转动，但不再指向矿脉标记点，而是死死锁住前方某处。
李文挥手，队伍放慢。
前方三百步，地表裂开一道巨大缝隙，深不见底。裂缝边缘，金属如树根般裸露在外，扭曲盘绕，表面刻满未知纹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但又不完全是铁锈——更像是某种冷却中的机械内部散发的气息。
阿史那上前探查。他放出一截灵藤，缓缓探向地面金属。
“别碰太深。”李文提醒。
灵藤尖端刚触到金属表面，异变陡生。
地面震了一下。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东西在下面抽搐。灵藤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猛地一颤，紧接着，一股电流顺着藤蔓倒冲上来。阿史那闷哼一声，手臂一麻，整个人被震退三步。
裂缝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咚”。
像心跳。
紧接着，两道红光从裂缝底部亮起，缓缓上升。起初只是两点，随后越扩越大，最终停在离地十丈处，悬在空中，如两盏赤红灯笼。
所有人抬头。
那不是灯。
是一双眼睛。
巨物从裂缝中缓缓升起。它通体呈暗银色，表面覆盖着类似鳞片的金属甲片，背部隆起如山脊，四肢粗壮如柱，关节处有齿轮状结构。它没有嘴，没有耳朵，只有那双红眼，死死锁定队伍。
它不动，也不发出声音。但随着它升起，地面的金属开始共振，发出低频嗡鸣。众人耳膜发胀，心跳不自觉地与那嗡鸣同步。
李文抬手，松树精灵从袖中飞出，迅速在队伍前方布下一层薄如蝉翼的声波屏障。嗡鸣被隔开大半，耳压稍减。
“退。”他低声说。
赤奴立刻扶起阿史那，往后撤。其他人紧随其后，动作极轻，不敢奔跑。
巨物依旧没动。但它的胸腔位置，一块方形金属板开始规律性起伏，每一下，都伴随着一次低沉的“咚”。地面随之轻颤，金属碎屑微微跳动。
李文停下后退的脚步，从怀中取出青铜罗盘。他拧开星纹槽，滴入一滴星辰液。罗盘瞬间发烫，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住——与巨物胸腔的起伏节奏完全一致。
他盯着罗盘，声音极轻：“不是机器。是核心。它在等指令。”
云姬站在他身侧，目光未离巨物：“它吞气运，不是为了维持自己。是为了启动。”
李文点头。
他收起罗盘，又取出一截桃树根须，轻轻放在地上。根须刚接触沙面，立刻向巨物方向延伸，但只爬了五步，便停住，尖端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是感应到了什么。
李文蹲下，手指顺着根须摸到尽头。指尖触沙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牵引力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拉他。
他抬头，看向巨物的红眼。
那双眼睛，依旧锁定着他。
忽然，巨物胸腔的起伏停了。
所有声音消失。
地面不再震颤，连风都静了下来。
李文的手还按在沙上，桃树根须绷得笔直。
巨物的红眼，缓缓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