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各答港的喧嚣、官僚主义的刁难、以及异国他乡的疏离感,在部队开拔进入缅甸边境的丛林后,瞬间显得遥远而微不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离开英帕尔地区的最后一个补给点,深入边境地带不过半日,所谓的道路便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工兵用开山刀在密不透风的植被中勉强劈砍出的小径,仅容一人通过。空气中饱和的湿气如同浸透水的厚重毯子,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植物腐烂和泥土蒸腾的甜腥气味。军服在几分钟内就被汗水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行动间发出令人不适的摩擦声。
“他娘的,这鬼地方比锅炉房还闷!”李四禄扯了扯湿透的领口,烦躁地挥舞着砍刀,将一丛垂下的藤蔓斩断。他习惯了沙漠的干爽,此刻感觉像被人捂住了口鼻。
然而,这仅仅是开胃菜。
部队行进不到两小时,第一声压抑的惊叫就从队伍中段传来。一名年轻的华人士兵猛地停下,脸色煞白地指着自己的小腿。几条黑褐色、黏滑的软体生物不知何时已经吸附在他的绑腿和皮肤上,身体因为吸饱了血而膨胀起来,变得油亮粗大。
“蚂蟥!是蚂蟥!”旁边的老兵喊道,声音里带着见怪不怪的厌恶。
恐慌像涟漪般迅速扩散。士兵们纷纷低头检查自己的腿脚,惊叫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这些无孔不入的小东西,能透过绑腿的缝隙,甚至鞋带的孔眼钻进去,悄无声息地饱餐一顿。北非来的贝都因战士阿卜杜勒更是如临大敌,他宁愿面对凶猛的沙漠蝰蛇,也无法忍受这种悄无声息吸附在身上的恐怖,他用力拍打着腿,用阿拉伯语低声诅咒。
“别硬扯!”林晓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压住了骚动,“用火烤,或者撒盐!”
他早有准备,系统兑换的驱虫粉和少量盐巴被分发下去。士兵们手忙脚乱地用刺刀挑着燃烧的布条靠近,或者小心翼翼地撒上盐粒。蚂蟥遇热或遇盐,痛苦地蜷缩脱落,在士兵们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流血不止的小伤口。血腥味在湿热空气中弥漫,引来更多飞虫的嗡嗡盘旋。
这只是丛林给他们的第一个下马威。夜幕降临,部队在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扎营。所谓的营地,不过是清理出一片空地,搭起吊床和简易雨布。篝火艰难地燃起,潮湿的木头噼啪作响,吐出浓烟多于火焰。蚊虫如同乌云般围绕着火光和人体,驱虫粉的效果在汗水的冲刷下大打折扣。
值夜的士兵必须不断走动,拍打叮咬在脸上、手上的蚊子。丛林并不寂静,各种无法辨识的虫鸣、兽吼、以及树叶的窸窣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声网,挑战着每个人的神经。
第二天,更严峻的考验降临。
一名原西班牙籍的士兵在清晨醒来时,开始剧烈地打摆子,脸色忽而潮红忽而惨白,浑身被冷汗浸透,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随行军医检查后,脸色凝重地找到林晓。
“旅座,是疟疾。典型的间歇性高热。”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接下来的两天里,陆续有十几名士兵倒下了。症状或轻或重,但高热、寒战和剧烈的头痛让他们迅速失去了战斗力。简陋的营地中,痛苦的呻吟声取代了昨日的咒骂。奎宁片被分发下去,但数量有限,而且效果因人而异。
查理看着病倒的士兵,忧心忡忡地对林晓说:“这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丛林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削弱我们,甚至不用日本人动手。”
李四禄看着原本生龙活虎的部下躺在吊床上瑟瑟发抖,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却束手无策。他宁愿在战场上和鬼子拼刺刀,也不愿看着弟兄们被这看不见的敌人放倒。
林晓蹲在一名发病的贝都因战士身边,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战士因寒冷而蜷缩着,眼神涣散。阿卜杜勒站在一旁,紧握着拳头,脸上写满了无力感。沙漠的法则在这里完全失效。
“把所有蚊帐优先分配给病号和体弱者。夜间必须点起驱蚊草,哪怕效果有限。”林晓下达命令,声音沉稳,但内心同样沉重。他知道疟疾的厉害,在缺医少药的丛林里,它比子弹更致命。
他走到营地边缘,望着眼前这片无边无际、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幽深恐怖的绿色。蚂蟥和疟疾,只是丛林最基础的“欢迎仪式”。他们带来了先进的武器和沙漠中磨练的战术,却在这最原始的自然力量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和脆弱。
部队的士气受到了明显的打击。行进速度被迫放缓,非战斗减员持续增加。每个人都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人类的敌人,而是一个完整的、充满敌意的生态系统。丛林在用它的方式,给这些初来乍到的“征服者”上着残酷的第一课。
林晓深吸一口那带着病患汗味和腐烂植物气息的空气,眼神变得锐利。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适应,找到应对丛林疾病和环境威胁的有效方法,不等他们找到日本人,“东方旅”就可能在这片绿色地狱中不战自溃。系统提供的药物和知识是底牌,但如何在这极端环境下生存和保持战斗力,是他们必须靠自己迈过去的第一道坎。丛林,正用它冰冷而残酷的方式,考验着这支队伍的韧性与智慧。而更深处,日军的威胁,还隐藏在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