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匣上的符纸边缘还在发黑,热度一阵阵传来,像有东西在里头呼吸。林小满没再伸手去碰,转身就走。她一把将周予安从书架边拉开,动作干脆利落,脚下一滑也没停,直接拽着他后退三步。
“别站着。”她低声说,从袖里抽出三张引魂符,一张贴他胸口,一张压他后颈,最后一张折成三角钉进他衣领内侧。符纸贴上皮肤的瞬间,周予安浑身一震,像是被冷水浇透。
他靠在墙角,手指还在抽,嘴皮动了动,没出声。
林小满扫了眼角落的结界阵纹——蓝光微闪,还算稳定。她把人安置好,回头看向那堆残本。纸页泛黄,有的连封面都没了,散乱地堆在最里侧的木架下。刚才她翻过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指痕,像在等她继续。
她没再用手。
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竹签,又把观冥铜片缠在签头,用细线绕了两圈固定。铜片冰凉,贴着竹签微微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第一本翻开的是《残稿汇编》,刚掀一页,铜片毫无反应。第二本《古器考异》连目录都缺了半页,她挑开一看,内容全是讲铜器铸造,无关紧要。第三本更破,连书脊都断了,她用竹签轻轻一拨,纸页哗啦散开,里头夹着半片干枯的梅瓣,颜色发褐,边缘卷曲。
她顿了下,没去碰那花瓣。
继续翻。
一本接一本,竹签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像在刮骨。周予安坐在角落,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偶尔肩膀抖一下,像是梦里被人推了一把。
阿绣站在铁匣旁,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目光一直没离开那盒子。她脸色比之前更淡,像是随时会散进空气里。
林小满走到第七本时,铜片突然发烫。
她手一抖,竹签差点掉地。低头看去,那本书只剩半角封面,依稀能辨出“古器”二字,书名全没了。她用竹签小心挑开第一页,虫蛀的小洞还在,可旁边那行小字清晰可见:
“永昌年间,有书生以残砚续情,三日不眠,字成而魂失。其砚底刻三行,名《篆魂录》,纹如断笔,触之者梦其执笔。”
她盯着那行字,没眨眼。
不是书。
是刻在砚台底下的东西。
她立刻抬头看向阿绣:“你夫君用的砚,是不是右下角缺了一角?”
阿绣猛地抬头,嘴唇微张:“你怎么知道?”
“纹路像断了的笔尖?”林小满追问。
阿绣点头,声音轻下去:“他说那是祖上传的,从不许别人碰。写第二封信那夜,我亲眼看见砚台渗出血丝,顺着墨池往下流。可第二天再看,干干净净,像什么都没发生。”
林小满手指收紧,竹签咔的一声裂了道缝。
对上了。
不是镜子自己在找人,是那封没写完的信在往外散执念波。而《篆魂录》不是书名,是刻在砚台上的咒文,只要有人触碰,就会被拉进那个“未竟”的时间点。
周予安不是偶然被选中的。
他有执念——喜欢一个人,却没说出口。和那个书生一样,都是“未完成”的心结。
所以古籍能污染他,镜子能引他动笔。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林小满快步走回柜台,抽出纸笔,开始写:
古镜是媒介,真正源头是“未竟之文”形成的时空锚点
《篆魂录》为刻于残砚之上的三行咒文,触发条件为“续写”
执念共鸣者易被侵蚀,周予安因暗恋未果,成为目标
砚台特征:永昌年间,右下缺角,底刻“断笔纹”
写完,她抬头看向周予安。
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抽动,像是刚才那股力量还没彻底退去。他忽然开口:“我……又梦到了。”
林小满走过去:“梦见什么?”
“还是那个房间。”他声音哑,“腊梅在窗边,风一吹,枝条扫着纸窗。他坐在案前,青玉笔镇压着纸角,墨还没干。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始写。”
“写什么?”
“‘卿如梅,寒香自持’。”周予安抬眼,“和上次一样。可这次,他写到第三个字时,砚台裂了。”
林小满心头一跳:“裂了?”
“一道缝,从右下角往上爬,像蜘蛛网。”他伸手在空中比划,“墨从缝里涌出来,不是黑的,是红的。他没停,继续写,手指都泡在血里。”
林小满沉默两秒,回头看向阿绣:“你夫君写第二封信时,有没有提过砚台异常?”
阿绣摇头:“他没说。但我记得,那夜他换了新砚。原来那方……不见了。”
“换了?”林小满问,“是别人送的?还是他自己准备的?”
“他自己带回来的。”阿绣皱眉,“说是从旧友那儿讨来的,模样差不多,可我总觉得不对劲。那方新砚,右下角是完整的,没有缺口。”
林小满眼神一凝。
有人换了砚。
在书生写第二封信前,换走了那方刻着《篆魂录》的残砚。
可为什么?
如果《篆魂录》能锁住时间,让阿绣在文字里“活着”,书生为什么要换砚?是他被人阻止了?还是……他根本不知道那方砚的真正作用?
她正要再问,周予安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前一倾。
林小满立刻扶住他肩膀。
他右手又抬了起来,指尖在空中划动,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被什么推着写。
“不行。”她一把扣住他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在空中画出引魂印,按在他眉心。那股外来的力道一滞,周予安猛地喘了口气,额头冷汗直冒。
“它又来了。”他声音发抖,“不是梦……是它在逼我写。”
林小满盯着他手指,刚才那几划,她看清楚了。
还是那五个字。
卿如梅,寒香自持。
和古籍里残句的笔迹走向一致,连转折处的顿笔都一样。
这不是巧合。
古镜在复现原主的书写习惯,而周予安成了它的笔。
她松开手,转身走向铁匣。符纸还在发黑,但震感弱了,像是刚才那一波侵蚀耗尽了力气。她把手悬在匣壁上方,热意一阵阵传来,但不再像心跳那样规律。
慢了。
像是察觉到她找到了线索,暂时收了力。
她没放松。
回到柜台,把那本《古器杂录残卷》摊开,用镇纸压住。又取出一张新纸,把“永昌”“残砚”“断笔纹”几个词圈出来,旁边写上“换砚之人”“新砚特征”“血墨异象”。
线索断在“换砚”这里。
要继续往下挖,就得找永昌年间的文人用砚记录,或者查当年可能接触过那书生的人。
她正要起身去翻古籍目录,阿绣忽然轻声道:“我夫君提过一个人。”
林小满停下。
“他有个同窗,姓沈,常来借书。那方新砚……就是他带来的。”
“沈?”林小满问,“全名?”
“不知道。”阿绣摇头,“只听他提过一次,说沈某新得一方古砚,说是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特意送来给他用。”
林小满眼神一沉。
废墟里挖出来的?
那方砚,本就不该出现在那儿。
她立刻翻出另一本《古物志残编》,用竹签挑开封面。铜片贴在签头,一页页扫过去。直到翻到“文房器物·砚”条目,铜片突然剧烈一颤。
她停下。
纸上写着:“永昌末年,战乱毁城,书院焚于火。有传,书生聚魂于残砚,续文三日,墨尽成血。其同窗沈某取砚而出,埋于城西乱坟岗。”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找到了。
那方刻着《篆魂录》的残砚,没被毁,也没消失。
它被沈某带走了,埋在城西乱坟岗。
而周予安刚才写的那几个字,笔迹和书生一模一样。
说明只要找到那方砚,就能接通那个被截断的时间点。
她合上书,抬头看向铁匣。
符纸不再发黑,震感全无。
匣子里,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她没动。
周予安靠在墙边,手慢慢垂下,指尖还在微微发烫。
阿绣站在原地,嘴唇轻动,像是想说什么。
林小满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
“目标:城西乱坟岗,寻残砚。”
她刚写完,铁匣内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某种纹路,重新开始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