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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的日子,在秦佳喻眼中,像一张缓慢褪色、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古画。她这个二小姐的存在感,稀薄得如同浮尘。

轻黛是唯一的亮色,也是唯一的信息源。这丫头手脚麻利,心思单纯,对她这个“死而复生”后性情变得更为淡漠懒散、甚至偶尔会问出些奇怪问题的小姐,只有加倍的小心和忠诚。

“小姐,您看,这是厨房新做的枣泥山药糕,大夫人特意让人送来的,还热乎呢。”轻黛捧着一个小巧的食盒,献宝似的打开,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秦佳喻正半靠在临窗的榻上,手里翻着一本轻黛费尽心思才从府里管事那里借来的、记录着各地风物的旧书。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那精致的点心,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嗯”了一声。大夫人林氏,那位温婉又不失威严的主母,偶尔的接济,如同隔着纱幕的烛光,微弱却真实。她知道这份善意,但也仅止于此。这府里真正的主宰,是她那位血缘上的父亲——秦淮。

关于秦淮的记忆碎片很模糊,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距离感。一个在朝堂上多年屹立不倒、从不明确站队任何一方的男人,其城府之深,不言而喻。他对这个由卑劣手段得来的女儿,态度如同对待一件蒙尘的旧物,疏离而漠然。除了维持基本的体面,唯一给予的,就是轻黛这个丫鬟。

“放着吧。”秦佳喻淡淡地说,视线又落回书页上。指尖划过一行描述北方黑石岭产“黑金砂石,质坚如铁”的文字。

轻黛放下食盒,又忍不住絮叨起府里听来的新鲜事:“小姐,您知道吗?越王殿下打了大胜仗,班师回朝啦!听说昨日进城,那场面,可威风了!满城的人都涌到朱雀大街去看呢!啧啧,真不愧是咱们胤朝的‘战神’……”

越王……云琮?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秦佳喻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记忆碎片里,关于这位王爷的信息不多,但足够震撼:十七岁领兵,以五千精兵破敌两万,一战封王,镇守边关多年……骁勇善战,文武全才。

“……对了对了!”轻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纯粹的兴奋,“听说越王殿下刚回京,就在四城门口贴了招募榜文!要重金寻找能打造绝世神兵的能工巧匠!说是要造出削铁如泥、无坚不摧的兵器呢!一千两黄金的赏格呢!”

制兵器?

秦佳喻翻动书页的手指,骤然停住。

那双因长期疲惫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琥珀色眼眸,瞬间凝聚起一道锐利如实质的光。那是一种被触碰到核心领域的、近乎本能的反应。化学人的灵魂深处,属于材料学的火焰,被这个关键词猛地点燃了!在现代她的研究方向虽是药物化学,但材料化学也是化学生必修的课程,对于金属的冶炼、淬火、回火、调整合金配比的记忆碎片奔涌而来。高碳钢?马氏体?晶格结构?这些在现代科学体系下清晰无比的概念,此刻在她脑中疯狂碰撞、重组,试图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找到一条可行的路径。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动作幅度之大,吓了轻黛一跳。

“招募榜?”秦佳喻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贴在哪里?榜文……上面具体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告诉我。”

轻黛被小姐眼中突然迸发的光彩慑住,愣了一下,随即努力回忆着:“就……就贴在咱们府后街出去不远的西市口告示墙上……榜文说……嗯……‘诚征天下巧匠,能铸神兵利刃,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者……王府重金以待,封赏千金’……对,就这么写的!”

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要求不低。秦佳喻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这个时代可能的冶铁技术:块炼铁?灌钢法?温度不够……杂质太多……韧性不足……

不行。现有的方法,绝无可能达到云琮要求的性能。需要突破性的工艺。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她冰冷沉寂的心底,破土而出。麻木和漠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尖锐的兴奋和挑战欲。

第一桶金。自由。摆脱这腐朽牢笼的钥匙……或许,就在这“削铁如泥”四个字上。

“轻黛,”她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需要一些东西。炭粉,越细越好。还有,去城西那家‘老胡铁铺’,买一小块他们最好的生铁料,再买一点他们淬火用的油……另外,我记得库房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瓷瓶?挑几个壁厚、没裂痕的给我。”

轻黛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自家小姐要这些铁匠铺子和厨房杂役才用的东西做什么:“小姐,您这是……”

“别问。”秦佳喻打断她,琥珀色的眼眸直视过来,里面是轻黛从未见过的、专注到令人心悸的光芒,“按我说的做。小心些,别让人知道是我要的。”

这光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让轻黛所有的问题都咽了回去。她用力点头:“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转身匆匆跑出了房间。

秦佳喻走到妆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精致的脸,一双琥珀色的葡萄眼因为刚刚燃起的斗志而显得异常灵动,粉色的唇瓣紧抿着,那颗小小的单边虎牙若隐若现。这具身体才将满十八岁,年轻得过分,也脆弱得过分。

她需要一个能隔绝丞相府二小姐的身份,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秦佳喻的心中有了雏形。

接下来的日子,秦佳喻那间偏僻的小院,在轻黛的掩护下,变成了一个秘密的、原始的实验室。

白日里,她是那个沉默寡言、几乎足不出户的病弱二小姐,靠着大夫人送来的点心度日。一旦入夜,或者确认无人打扰时,她便开始了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炼金术”。

她用轻黛偷偷弄来的细炭粉,混合着砸碎的铁块,小心翼翼地装入厚实的粗瓷罐中。没有高温电炉,她便利用丞相府厨房每日倾倒出的、尚未完全冷却的煤渣,将瓷罐深埋其中,利用余热进行长时间的高温渗碳处理。每一次开罐,都伴随着刺鼻的气体和滚烫的热浪。

淬火更是危险。她将烧得通红的、勉强成型的小铁片,用自制的长铁钳夹起,迅速浸入轻黛买来的、带着怪味的淬火油中。“滋啦——”一声爆响,白烟腾起,浓烈的油烟味弥漫开来,几次都险些引来巡夜的家丁。

轻黛守在院门口,心一直提到嗓子眼,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的怪响和焦糊味,又不敢多问。她只看到小姐出来时,脸上总是沾着炭灰,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有时是兴奋,有时是盯着手中一块扭曲变形的黑疙瘩陷入长久的沉思,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不是太脆,一敲就碎,就是太软,连普通的铜钱都砍不动。那些烧的扭曲变形的铁块堆满了角落。

秦佳喻坐在小院的石阶上,手里捏着一块刚刚淬火失败、布满裂纹的铁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前几日的狂热,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近乎偏执的冷静。

合金配比不对。渗碳温度和时间控制不准。淬火介质的选择有问题……每一个环节都是巨大的障碍。这个时代简陋到极致的手段,根本无法满足精密控制的要求。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属于现代实验室里那种绝对掌控的感觉早已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在黑暗中摸索的无力感。但骨子里那种属于研究者的韧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她不能停。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小姐,”轻黛端着一碗热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声音带着担忧,“您都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先喝点粥吧?”

秦佳喻睁开眼,接过碗,热气氤氲了她略显憔悴的脸。她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粘稠的粥滑入胃中,带来一丝暖意。她看着碗里升腾的热气,眼神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时间在一次次失败与微小的调整中流逝。渗碳、折叠锻打、淬火、回火……秦佳喻像一个孤独的炼金术士,在简陋的条件下,榨取着材料每一分潜力。

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当秦佳喻将一柄仅有一尺多长、剑身黝黑、毫不起眼的短剑,狠狠斩向轻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把老旧铁锁时——

“锵——嚓!”

一声清脆短促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拇指粗的铁锁鼻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如镜!

断开的半截铁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沾满了泥土。

小院里一片死寂。

轻黛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地上那半截铁锁,仿佛看到了神迹,连呼吸都忘了。

秦佳喻握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用力,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激动。成功了!虽然只是最基础的高碳钢,工艺粗糙,剑身甚至有些歪斜,但它的硬度,它的锋利度,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普通兵器的极限!

削铁如泥!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柄其貌不扬的短剑,黝黑的剑身在熹微的晨光下,流动着冰冷内敛的乌光。琥珀色的眼底,如同投入火种的深潭,压抑已久的火焰终于熊熊燃起。那是对成功的确认,更是对即将开启的、充满未知与风险的道路的决然。

接下来,是身份。

她用锻造遗留下来的废铁片制作了一个能遮住整张脸,只留下眼睛的玄铁面具,面具线条冷硬,毫无装饰,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她又用布条仔细缠裹了胸部和腰肢,换上轻黛偷偷买来的男子衣服-一件青白色棉布直裰,尺寸略大,更显身形单薄。

铜镜前,一个身量不高但气质冷冽神秘的“少年”身影出现。面具覆盖下,只余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如渊,秦佳喻看着铜镜中的琥珀色眼睛微微皱眉,这双灵动的眼睛确实很漂亮,但是异于常人的瞳色也不可避免的加大了身份暴露的危险,她不是没有想过是否要把眼睛一并遮起来,但是那对她来说实在太不方便,只好作罢了。

“从今日起”她对着镜中的人影,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便是萧澄。还有你,轻黛,你现在是丞相府二小姐的丫鬟,这个身份太过敏感,绝不能让外人知晓。在我是‘萧澄’时,我需要你化妆装扮成‘雨儿’,替我和外界联系,记住以后萧澄身边没有轻黛,只有雨儿。”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去找一个能装下那柄剑的木盒。然后,备笔墨。”

“是,小姐”轻黛还没从震惊中完全回神,只下意识按照秦佳喻的吩咐去做。

“写封信,”秦佳喻的指尖拂过冰冷的剑身,那颗单边的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勾勒出一个带着锋利感的弧度,“给那位……求贤若渴的越王殿下。”

“另外准备一下。” 萧澄转身走向屋内,“我们出去。”

“出去?” 轻黛一愣,“公子,您要去哪?” 府里对这位二小姐的“禁足”虽不严,但擅自外出若被发现……

“黑石岭。” 萧澄吐出三个字,已开始利落地收拾几样简陋的勘察工具——一把小药锄(原主用来侍弄过几盆快死的花草),一个轻黛用来装针线的粗布口袋(正好装样本),还有一小包干粮和水囊。

黑石岭!轻黛瞬间明白了。小姐信中提到的“条件之一”!她是要亲自去确认那座山!这胆子也太大了!轻黛只觉得腿肚子发软,但看着萧澄那不容置喙的姿态,只能咬牙应下:“是!”

一个时辰后,两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粗布衣裳的身影,已悄然离开了丞相府后巷那片污秽之地。萧澄依旧戴着玄铁面具,但外面罩了一层防风的深色头巾,遮住了大部分面容。轻黛则用一块旧布包着头,脸上还故意抹了点灰,扮作随行的仆僮。

黑石岭位于城郊距城约三十余里。因山石多呈深褐色乃至墨黑色,且土地贫瘠,少有植被覆盖,显的荒凉孤寂,故得名“黑石”。在胤朝官方编纂的《风物矿志》中,对此山只有寥寥数语:“黑石岭,石色深重,质坚而脆,不宜耕作,亦无明显矿脉,属官山荒地。”

但萧澄脑中存储的现代地质知识,却让她对这“石色深重,质坚而脆”的描述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深色岩石往往与铁、锰等金属元素富集有关,“质坚而脆”也可能指向某些特定的矿石结构。

雇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骡车,颠簸了近两个时辰,两人终于抵达了黑石岭脚下。眼前的景象与书中描述相差无几:连绵起伏的丘陵光秃秃的,裸露着大片大片深褐近黑的岩石,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山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更添几分荒凉。只有零星几丛顽强的荆棘灌木点缀其间。

“公子,这……这地方看着好荒凉,真有矿吗?” 轻黛看着眼前寸草难生的景象,实在难以相信这里藏着能换来“月银千两”的宝贝。

萧澄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迅速扫视着山体的走向、岩石的色泽分布、风化的痕迹以及偶尔暴露出来的断崖剖面。她跳下骡车,示意车夫在原地等候,便带着轻黛徒步向山岭深处走去。

脚下的碎石硌得人生疼。萧澄却步履沉稳,时而停下,用手中的小药锄敲下一块岩石碎片,放在掌心仔细观察。她的指尖摩挲着石块的断面,感受其硬度、密度、光泽和断口形态。时而凑近鼻端,嗅闻是否有特殊的矿物气息。她甚至捡起一些散落的碎石,相互敲击,倾听其发出的声音——清脆还是沉闷?这都能提供关于矿物成分的线索。

轻黛跟在后面,努力辨认着小姐的动作和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石头”,只觉得小姐专注的样子,比在府里对着坩埚时更甚,仿佛这片死寂的荒山在她眼中藏着无穷的宝藏。

“看这里。” 萧澄在一处因雨水冲刷形成的浅沟前停下。沟底裸露的岩层呈现出更深的墨黑色,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颗粒镶嵌其中。她用锄头小心地撬下一块,断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强烈的银白色金属光泽!

磁铁矿!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品位相当高的磁铁矿石!萧澄心中一震。她将这块矿石在手中掂了掂,密度明显大于普通岩石。她又捡起一块碎石,在矿石表面用力划了一下,一道清晰的银白色划痕显现出来——这是条痕测试,磁铁矿的条痕是黑色的,但这块矿石划出的痕迹却是亮银色?她眼神微凝,立刻又用碎石在不同位置划了几下,条痕依旧亮白。

不对!不仅仅是磁铁矿!

她迅速拿出粗布口袋,将这块特征明显的矿石小心放入。又沿着浅沟向上游探寻。很快,她在另一处陡坡的断面上,发现了一片奇特的岩石。整体呈深绿色,质地极其坚硬,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如同鱼子般的颗粒结构,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和银光。

铬铁矿?还有……镍黄铁矿?萧澄的心跳微微加速。铬能极大提升钢铁的硬度和耐腐蚀性,镍则能增强韧性和耐热性!这些在现代工业中都是极其重要的合金元素!虽然含量未必很高,但在这片被官方判为“无显矿脉”的黑石岭,这绝对是意外之喜!这意味着,她不仅能提供远超这个时代强度的“普通”钢铁,甚至有可能尝试制造一些特种合金!

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几块特征最明显的样本放入袋中。

整整三天,萧澄带着轻黛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几乎踏遍了黑石岭的主要区域。她们攀爬陡坡,深入浅谷,在嶙峋的怪石间穿行。轻黛累得几乎虚脱,脚底磨出了水泡,但看着自家小姐那双在面具孔洞后始终闪烁着灼灼光芒的琥珀色眼瞳,只能咬牙坚持。萧澄的布口袋里,装满了各种颜色、质地、形态各异的矿石样本,每一块都承载着她对这个“宝藏”的认知和评估。

第三天傍晚,夕阳将黑石岭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色。萧澄站在一处较高的山脊上,俯瞰着这片被世人遗忘的荒凉之地。她的布口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矿石,更是她谈判桌上最硬的筹码。

矿脉分布、大致储量、矿石品位、伴生稀有金属的可能性……一张详尽的地质图和分析报告已在她脑中成型。虽然受限于工具和时间,无法做到精确勘探,但足以证明其巨大价值,远超云琮的预期。

“公子,我们……该回去了吧?” 轻黛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望着西沉的落日,眼中满是归家的渴望。

萧澄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蕴藏着力量与财富的黑色山岭。

“嗯。” 她转身,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般的沉稳,“回城。准备明日,赴十里亭之约。”

另一边,京郊,越王云琮的军营辕门外。

临时搭建的招募处前,排着长队。前来应募的人三教九流,有须发皆白的老铁匠,有肌肉虬结的打铁汉子,也有几个目光闪烁、试图浑水摸鱼的市井之徒。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金属碎屑的腥气。

负责登记的是一名年轻的校尉,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烦躁。他面前堆着几件所谓的“神兵”,只是不论是成色还是硬度都不如军中现有的兵器。他摆摆手,让手下把又一个吹得天花乱坠的中年男子连人带他那把豁口大刀“请”了出去。

“下一个!”校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火气。

排在前面的几个应募者互相推搡着,没人上前,就在这时一个半大孩童抱着一个木盒快速跑上前来,“这是我家主人送来应募的宝剑,务必请越王殿下亲自查看!”一语毕孩童趁乱钻进了人流中,一时竟不见了踪影。

校尉看着这不起眼的木盒一时拿不定主意,突然想起统领大人交代过招募来的兵器都要他亲自验收,便赶忙将其送至营帐中向统领说明情况。

亲卫统领赵锋打开木盒,露出的并非想象中寒光四射、装饰华丽的宝剑。那只是一柄样式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剑。剑鞘是未经雕琢的硬木,剑柄缠着磨损的麻绳。整把剑朴实无华,毫不起眼。

他屈指在那暗沉无光的剑脊上轻轻一弹。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龙吟般的颤鸣骤然响起,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共鸣感,这声音悠长不绝,让赵锋心头一震。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单凭这剑鸣之声,就绝非凡物!

赵锋大喜,随即步履沉稳地径直走到云琮的营帐中,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殿下!”

云琮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沙盘前,凝神思索。他身量极高,肩宽腿长,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身姿挺拔如松。乍看之下,身形略显瘦削,但那劲装下流畅起伏的肌肉线条,却无声地诉说着内蕴的强大爆发力。面如冠玉,五官是上天精雕细琢的杰作,因专注而微抿的薄唇透着一丝冷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却深不见底,眸色是极沉的墨色,如同淬了寒冰的古井一般,映着沙盘上微缩的山川河流,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听闻赵锋的禀报,他缓缓转过身。如鹰隼般的目光落在赵锋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营门校尉刚收到的,”赵锋将木盒举过头顶,声音紧绷,“一个孩子送来的,放下东西只说了一句‘他家主人说务必请越王殿下亲自查看’,转身就跑没影了。属下检查过,木盒无毒,盒内只有此物和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他小心地掀开木盒,露出了里面一柄毫不起眼的黝黑的剑。

那剑造型简陋,甚至没有剑格,是丢在铁匠铺里,连学徒都懒得看一眼的存在。

云琮身旁的秦铮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和不耐:“这……哪个不开眼的,拿这种破铜烂铁来消遣王爷?”

云琮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一寸寸扫过那黝黑的剑身。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质地,非金非铁,沉静中透着一种内敛的寒意。他的指尖在刀柄上停顿了一下,随即伸出,没有去碰那剑,而是捻起了压在剑下的那封信。

信封是普通的白纸,没有任何署名,只在正面写着三个筋骨嶙峋、力透纸背的字——越王启。

火漆是常见的暗红色,已被赵锋检查时捏开。

云琮撕开封口,抽出一张同样普通的信笺。上面的字迹与信封上如出一辙,简洁,锐利,没有任何客套:

越王钧鉴:

闻王求削铁之器。此物堪用否?

若有意,三日后酉时正,西郊十里亭,面谈。

条件有二,一为黑石岭矿山,二为月付千两。

萧澄 字

没有身份,没有来历,只有目标明确的交易和一个化名——萧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和强大的自信。

“呵。”云琮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终于燃起了真正的兴趣,如同猎人发现了值得一搏的猛兽。他随手将信笺递给身旁一脸好奇和不满的秦铮。

“狂妄!”秦铮扫了一眼,嗤笑出声,“一把破剑,就敢开口要一座山?月付千两?他当自己是欧冶子再世?王爷,这定是……”

他话未说完,云琮已从赵锋手中接过了那柄黝黑的剑。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其体积应有的重量,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

云琮的目光落在秦铮腰间的佩刀上。那是一柄百炼精钢打造、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好刀,刀身雪亮,寒气逼人。

“秦铮,拔刀。”云琮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秦铮一愣,随即明白了王爷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但还是依言“锵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寒光四射。

云琮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摆出任何劈砍的架势。他只是随意地,像是拂去衣袖上的灰尘,握着那黝黑的剑,用剑刃最前端,向着秦铮手中那雪亮的刀身侧面,轻轻一磕。

动作轻描淡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叮——!”

一声极其清脆、短促的金铁交鸣之音响起。

紧接着,是“嚓”的一声微响。

营帐内,落针可闻。

秦铮脸上的不以为然彻底凝固,双眼猛地瞪圆,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佩刀。

只见那百炼精钢、吹毛可断的雪亮刀身之上,靠近刀镡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比刺眼的豁口!边缘光滑整齐,仿佛被最精密的工具切割过一般!

而云琮手中那柄黝黑丑陋的剑,刃口完好无损,连一丝白痕都没有!

“这……”秦铮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角瞬间渗出了冷汗。他这把刀,虽非绝世神兵,却也是千锤百炼,跟随他出生入死,斩断过无数敌人的兵器甲胄!竟被这样一把不起眼的剑,如此轻易地……崩出了口子?

赵锋更是倒抽一口冷气,看向那剑的眼神,充满了骇然和敬畏。

云琮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拂过剑黝黑冰冷的刃口。感受着那令人心悸的锋芒。他的指腹并未触及刃口,却仿佛能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刺痛感。

削铁如泥!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神兵利器!

云琮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兴奋。这剑,其貌不扬,却蕴含着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恐怖锋芒!这绝非凡俗工匠可为!这个“萧澄”……

“黑石岭……”云琮低语,指腹最终停留在信笺落款“萧澄”二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锐利的笔画。

“王爷?”秦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惊悸和后怕,“此人……是敌是友?如此手段,若不能为我所用……”

云琮的目光投向厅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是敌是友,见了方知。”他唇角那抹弧度加深,带着棋逢对手的兴味和一丝冰冷的掌控欲,“传令下去,三日后酉时,西郊十里亭,孤亲自去会一会这位……‘萧先生’。”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了几分:“布控周围三里。孤要看看,这位‘萧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捏着那柄黝黑的短剑,指尖感受着金属传来的冰冷与坚硬,如同握住了一条沉默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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