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迷宫的石壁还在微微震颤,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林疏桐蹲在墨流苏身侧,短刀被她攥得发烫,断口处那道血痕随着他的话音愈发鲜艳,像朵被晨露浸透的红山茶。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比预想中轻,尾音带着点发颤的涩意——方才他说短刀属于小徒弟时,她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此刻看着他心口裂开的玉牌正渗出黑血,那些关于的猜想在脑子里翻涌成一片混沌。
墨流苏的指尖擦过她手背上的薄茧,像片即将被风吹散的雾。
他的瞳孔正在失去焦距,可唇角还挂着丝极淡的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比疼痛更温柔的事:我曾经...也是青竹镇的清修弟子。他的喉结动了动,黑血顺着嘴角淌进衣领,那时我有个小徒弟,叫小棠。
他总爱跟着我学刻玉,说要刻朵开不败的菊...后来镇上来了魔修,他替我挡了一剑。
林疏桐的呼吸顿住了。
她想起方才捡起的碎玉,背面那行愿小棠岁岁平安的小字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
短刀在掌心发烫,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把断刃贴在了心口——原来不是刀有灵性,是小棠的残魂还锁在刀里,陪着这个疯魔的师父走了这么多年。
后来我在乱葬岗捡到本残卷,墨流苏的声音越来越轻,像片被揉皱的纸,上面说能引魔气入体,重塑灵根。
我想着...等我修到化神,就能去阴司把小棠的魂儿抢回来。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林疏桐的裙角,可魔气会蚀心,我开始杀人夺宝,开始逼镇民献祭...等我反应过来时,手里的刀已经沾了太多血。
够了。谢沉渊的玄铁剑地轻鸣,剑尖挑开林疏桐与墨流苏相触的手指。
他垂眸时眼睫在眼下投出冷硬的阴影,你杀了青竹镇三十七条人命,用童男童女的血养阵,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林疏桐抬头看他。
谢沉渊的指节因握剑而泛白,袖中露出的手腕还留着方才与魔修缠斗的血痕——他向来最恨这种以恶证道的人,可此刻剑尖虽稳,眼底却浮着层她读不懂的暗涌。
阿渊。她轻声唤他,伸手按住他持剑的手背。
谢沉渊的手指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半寸,玄铁剑却依然稳稳指着墨流苏心口。
桐桐姐,小翠不知何时蹲到她另一侧,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她裙角的血渍,他说的小棠...是不是你捡的那片碎玉上写的?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发梢还沾着迷宫里的蛛网,你说这玉是面具碎片,那他戴了这么多年面具,是不是...怕小棠认不出他?
林疏桐喉头发紧。
她摸了摸空间戒指里的碎玉,又摸了摸怀里的玉牌——玉牌上的裂痕还在渗黑血,可指腹贴着玉面时,能隐约触到里面有书页翻动的震动。
天命书...墨流苏说天命书在里面,那是能篡改天道规则的禁忌之物,原主的悲剧、谢沉渊的偏执,是不是都和这东西有关?
先带他回镇里。李明突然插话。
这位总爱眯眼笑的镇长此刻绷着脸,袖中还攥着方才对抗魔修时用的短棍,长老会的人应该到了,让他们来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墨流苏逐渐透明的指尖,再晚...就来不及了。
林疏桐这才惊觉墨流苏的下半身已经化作黑雾。
她慌忙去扶他肩膀,却只触到一片冷得刺骨的气。别急。墨流苏反过来拍了拍她手背,指尖穿过她的皮肤,像穿过一团云,天命书...你收好了。
别学我...用错了道。
谢沉渊突然拽住她后领往后带了半步。
林疏桐踉跄时撞进他怀里,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小心。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墨流苏原本浑浊的眼底,此刻正闪过一道极淡的紫芒,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谢沉渊揽着她往洞口走,玄铁剑在身侧划出冷光。
小翠攥着她另一只手,李明举着火折子在前面引路。
洞顶的裂缝里漏下几缕天光,照在那簇野菊上,金黄的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像谁落的泪。
等等。林疏桐突然停步。
她回头看向墨流苏——他整个人已经半透明,可左手还死死攥着什么。
她走回去,蹲在他身侧,轻轻掰开他发青的手指。
是粒干瘪的菊种,裹在层已经氧化的金箔里。
小棠...说要种在...后山。墨流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总说...等修成真仙...就去种。他的指尖终于松开,菊种滚进林疏桐掌心,现在...麻烦你了。
林疏桐喉结动了动,把菊种小心收进袖袋。
她起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回头望去,墨流苏的右手不知何时抠进了石缝,指甲缝里全是血,原本透明的身体突然凝实了一瞬,眼底的紫芒大盛。
小心!谢沉渊的剑鞘砸中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撞出三步远。
几乎是同时,墨流苏的身体爆成一团黑雾,夹杂着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朝着林疏桐方才站的位置疾射而来!
桐桐姐!小翠尖叫着扑过来,却被李明拽住胳膊按在石壁后。
谢沉渊旋身挥剑,玄铁剑嗡鸣着震碎半数银针,剩下的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绕过剑网直取林疏桐面门!
林疏桐本能地闭眼,可预想中的刺痛没有传来。
她听见的一声脆响,再睁眼时,胸前的平安扣正泛着暖光——那是谢沉渊用千年温玉髓给她雕的,此刻表面多了道细微的裂痕,正缓缓修复着。
黑雾散去后,地上只剩那枚裂开的玉牌,和半截染血的断指。
林疏桐捡起玉牌时,指腹触到断指上的老茧——是常年握刻刀的痕迹。
他刚才...她转头看向谢沉渊,后者正用剑尖挑起那截断指,在装弱?
谢沉渊的脸色比石壁还冷:他最后那句话时,气息突然稳了一瞬。他用剑刃翻弄断指,指节处有道极浅的红痕,这是结印留下的。
小翠缩着脖子凑近:那他刚才说的忏悔...都是假的?
不全是。林疏桐摸了摸袖袋里的菊种,又摸了摸平安扣上的裂痕,但他确实留了后手。她低头看向玉牌,裂痕里的黑血不知何时已经干涸,露出里面泛黄的纸角——天命书,终于要现世了。
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李明叫的镇民到了。
林疏桐把玉牌塞进谢沉渊手里,后者立刻用灵力包裹住:你收着,我放心。
谢沉渊的耳尖微微发红,却还是板着脸把玉牌塞进她衣襟:别掉了。
林疏桐刚要笑,突然听见脚边传来细碎的响动。
她低头望去,方才墨流苏躺过的地方,那粒菊种不知何时破了壳,嫩绿色的芽儿正顶开金箔,朝着洞顶的光努力生长。
桐桐姐!小翠拽她袖子,镇民们来了,我们先出去吧?
林疏桐最后看了眼那株嫩苗,转身时却瞥见谢沉渊正盯着墨流苏留下的断指,眼神像在看什么极危险的猎物。
她突然想起方才黑雾里那道紫芒——那不是魔气,是...
阿渊,她拽了拽他的衣袖,你觉不觉得,刚才那紫芒很像...
像我当年在魔窟里见过的引魂术。谢沉渊打断她,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能把将死之人的神魂强行钉在人间三日。他握紧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铃,墨流苏...可能没完全死。
洞外的火把光透进来,照得谢沉渊的眼睛发亮。
林疏桐望着他紧抿的唇,突然想起原着里他说过的话:这世间最毒的,从来不是魔修的刀,是人心的贪。
而此刻,她怀里的玉牌在发烫,袖袋里的菊芽在生长,还有那截断指上未干的血...
一切,确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