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下的江沪被一层湿冷的雾气裹着，临江的私人会所里，常屿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江面。
玻璃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滑落，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映得他一身黑色西装愈发沉敛。
包厢门被推开时，他没有回头，只是将烟放回烟盒，指尖在光滑的盒面上轻轻敲了敲。
“常特助倒是比约定时间早到了。”郑与川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不疾不徐地传入耳中。他脱下外套，随手递给身后的助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满眼的真诚，看不出半点商人的精明与试探。
常屿这才缓缓转身，语气平缓，“郑总事务繁忙，不容易邀约，我总不好让你等。”
郑与川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抬手示意助理退下，包厢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常屿给郑与川倒了杯热茶，他单手接过，放在一边，“常特助约我来，总不会是单纯想请我喝杯雨天里的茶吧？”
“自然不是。”常屿将面前的两份文件推了过去，文件袋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郑总看看这个。”
郑与川挑眉，没有立刻去拿，这时反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常屿脸上停留片刻，“x集团的首席特助，突然给我递文件，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蜜糖，还是砒霜？”
“都有。”常屿言简意赅，指尖依旧轻叩着桌面，节奏平稳，“也可以叫机会。对郑总，对郑氏，都是机会。”
郑与川终于伸手拿起一个文件袋，打开时动作优雅，抽出里面的几张纸，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起初他脸上还带着几分闲适的笑意，但随着视线移动，眉头渐渐皱起，眼神也沉了下来。
文件上的内容不算复杂，却是郑氏内部近几年的几笔隐秘交易记录，其中不乏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操作，每一笔都标注得清晰明确，甚至附上了关键证人的姓名与联系方式。
“常特助倒是神通广大。”郑与川放下文件，手指在纸页上滑过，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些东西，若是流出去，郑氏的确会麻烦不小。”
“我没打算让它流出去。”常屿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水，“还有一份蜜糖，郑总不看看？”
郑与川抽出另一份，文件上的内容一样不算复杂，是郑氏最近一些大宗商务案需要疏通的关窍，同样，每一笔都标注得清晰明确，甚至附上了关键人物的弱点和喜好。
“这是？”郑与川一时有些看不懂了。
“我来，是想和郑总做个交易。”
“交易？常特助想要什么？x集团要扩张，盯上了郑氏的地盘？还是说，为哪家财团在当说客？”
“都不是。”常屿摇头，“我想要的，是和平。”
郑与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笑出声，“和平？常特助拿这么两份东西给我，给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我说，要谈和平？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没人会信。”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对我们都有利。”常屿的语气依旧平稳，“郑总在郑氏的位置，看似稳固，实则不然。不少元老，野心昭然若揭。你需要一个外力帮你稳住局面。”
“那常特助需要我做什么？”郑与川冷声道。
“我需要你把郑与山调回郑氏，让他忙一点，再忙一点。”
郑与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盯着常屿看了许久，像是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假，“所以，你想用这些东西威胁我，让我拴住自己的弟弟？”
“不是威胁，是合作。”常屿纠正道，“这些文件，只是想让郑总看清局势。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让郑与山回郑氏总部，不要有太多时间接近高途。”
“高途？”郑与川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微动，“原来如此。高途能力出众，性格也讨喜，难怪能让你另眼相看，来做这一切，为他费心布局。”
“不。”常屿毫不犹豫地否认。
“不喜欢高途？”郑与川愣了愣。
“不喜欢。”常屿否认，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郑与川眼底的疑惑更甚，他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那你喜欢郑与山？我弟弟挺好的，除了野心小了点，样样都算出众……”
常屿出声打断了他对郑与山的夸奖，“不喜欢。”
三个字，依旧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郑与川像是来了兴致，他向前探了探，目光紧紧锁住常屿，“那你喜欢我？”
这个问题问得直白又突兀，换做旁人，或许会尴尬，或许会恼怒，但常屿只是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沉默了两秒，然后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连续否认，语气始终如一，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些人的存在，都无法在他心里激起半分涟漪。
郑与川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好奇。他在商场上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像常屿这样的。
“那你喜欢什么？费这么大周折拿这么两份文件出来？”郑与川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常屿的目光重新落回窗外的江面，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江面一片朦胧，看不到边际。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却清晰，“刚说了，和平。”
“常屿，你这样算计我就为了和平？”郑与川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你收集郑氏的黑料，又不惜暴露自己的底牌，就只是为了这两个字？”
“郑与川，我没算计你。”常屿抬头，眼神依旧平静，“我不都原原本本告诉你了吗？我的目的，我的条件，都摆在明面上，算不上算计。”
“算不上算计？”郑与川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第一份文件晃了晃，“拿着这些东西来和我谈条件，还说不是算计？常屿，你把我当傻子吗？”
“我把你当合作伙伴。”常屿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郑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笔交易对你有多划算。你不需要付出太多，就能坐稳现在的位置，还能解决你眼前的麻烦。而我，只是想换一个安稳和平的局面，让我负责的领域不再有纷争，这对我们来说，是双赢。”
郑与川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常屿的话很有诱惑力。但他却不信这个说辞，不信有人会真的只为了“和平”而做这么多事。
郑与川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探究，“常屿，你说你想要和平，可这世间哪有真正的和平？你所谓的和平，到底是什么？”
“可控的局面。”常屿解释道，“我厌恶不可控的风险，厌恶无意义的纷争，厌恶让局势变得混乱。让一切回到正轨，回到可掌控的范围内，这就是我要的和平。”
“冒昧问一下，常特助贵庚？”
“三十。”
“所以，你现在就做你六十岁的事了？”郑与川语气带着讽刺。
常屿点头，很坦然，“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完成该做的事，然后过自己的生活。不尔虞我诈，不刀光剑影，不是很好吗？”
郑与川看着他，突然笑了，“没想到，常特助还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信不信由你。”常屿站起身，“文件我留给你，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再来找你。如果同意，我们就按计划行事；如果不同意……”
“你还是在威胁我。”郑与川的脸色沉了下来。
“是提醒。”常屿拿起自己的外套，“郑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毕竟，比起对付我，又不容易，又无利可图。”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常屿。”郑与川突然开口叫住他。
常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身，示意他继续说。
“你真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郑与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权力、财富、情感，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就真的毫无吸引力？”
常屿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些疲惫，“不是毫无吸引力，只是比起这些，我更想要的，是安稳。那些东西，只会带来更多的纷争和麻烦，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安稳？”郑与川笑了笑，“可你现在做的事，本身就不安稳。威胁我，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我说了，是合作，而且，我有把握。”常屿的语气依旧笃定，“风险在可控范围内。”
“是吗？”郑与川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玩味。
常屿没有回应，只是摆了摆手，推门走出了包厢。
包厢门关上的瞬间，郑与川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又仔细看了一遍，眼神越来越沉。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帮我查一个人，x集团的常屿，我要他所有的资料，包括他的过去、他的人际关系，越详细越好。”
一个三十岁的人，想要和平，想要安稳，还拿两份文件来威胁他。
郑与川冷哼一声，“我的和平就不叫和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