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煤炉上的铁壶嘴儿刚冒白气,江安还在炕上滚成个肉团子,裹着那条绣老虎的薄毯蹬腿。慕晴已经蹲在墙角翻包袱了,手指头一勾,腕上银镯滑出半寸,冷不丁泛起一丝暖意。
她咧嘴一笑:“老头儿,今天给点啥?”
没动静,但布袋口突然沉了。
她摸出一把红皮花生,颗颗饱满,还带着晒透的香气;又掏出几根金灿灿的红薯干,咬一口能拉出糖丝那种。她嘿嘿两声,拿粗布兜好,转身就往江砚洲脸上拍。
“醒醒,排长大人!你媳妇要搞大事情了。”
江砚洲闭着眼,眉头都没动一下,手却本能地伸出来把她手腕捞住,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几点了?”
“五点半!正是搞统战的好时候。”她抽回手,抖了抖布袋,“拿去,给你全排兄弟当早饭加餐。就说——我家种的,纯天然,无毒无害,吃不死人。”
他终于睁眼,眸子黑沉沉的,盯着那包东西:“部队不准收礼。”
“哟,”她歪头,“我送的是‘慰问前线战士的心意’,还是‘违反纪律的贿赂品’?你选一个,我立马改横幅。”
江安这时候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娘手里的红薯干,伸手就抓。慕晴掰一小块塞他嘴里,小孩嚼得腮帮子直鼓,满脸渣。
江砚洲看着儿子嘴角那一片碎屑,喉结动了动,伸手接过布袋,捏了捏,低声说:“……我替他们收了。”
“这才对嘛。”她叉腰,“不然人家背地里怎么说你?‘江排长娶了个铁公鸡媳妇,连颗花生都不舍得拿出来’。”
“没人这么说。”他起身穿军装,动作利落。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她凑近一点,压低嗓门,“群众舆论这东西,得提前引导。懂不懂?”
他系扣子的手顿了顿,没吭声。
中午太阳爬上屋顶时,江砚洲回来了,肩上挎着空布袋。
“怎么样?”她正给江安擦脸,头也不抬。
“花生没了。”他把袋子扔炕上,“红薯干剩两根,被指导员锁进柜子当‘战备储备粮’。”
“哈?”她乐了,“你们指导员还挺识货?”
“有人说是甜味炸弹,吃了会上瘾。”他顿了顿,“还有人问你是不是偷偷养了头会产糖的牛。”
她笑得差点岔气:“哎哟,部队同志思想挺活跃啊?”
“嗯。”他点头,“他们都觉得……你很好。”
她挑眉:“具体怎么个好法?”
“小王说,你这样的媳妇,应该评‘全国三八红旗手’。老李说,下次探亲假他也要带家属来蹭饭。”他说到这儿,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人问我,你怎么找到这么贤惠的人。”
她装模作样叹口气:“唉,低调做人难啊。明明只想当个默默无闻的坏女人。”
江安听不懂,但看娘笑得欢,也跟着咯咯笑,小脚丫乱蹬。
她顺手把他抱起来转了个圈:“听见没?你爹战友都夸你娘厉害!以后出去报名字,得说‘我是江安,我娘是模范军属’!”
孩子懵懵懂懂,只顾伸手去够窗台上那只旧搪瓷缸。
傍晚风起了,吹得窗户哐啷响。江砚洲带回两个年轻战士,膝盖都蹭破了皮,绑着纱布一瘸一拐。
“训练摔的。”他说,“没事,养几天就好。”
慕晴扫了一眼,心里有数。她没多问,只端了热水让他们洗脚,又从柜子里摸出一盒火柴,悄悄倒空,往里灌了层淡黄色的药粉——灵田特制,沾水即化,止疼消肿快得邪乎。
夜里,人都睡了。煤炉烧得微红,江安蜷在娘身边打呼噜,小手还攥着半块红薯干。
她轻手轻脚爬起来,摸到江砚洲挂墙上的军装,把火柴盒塞进内袋。指尖碰到他袖口一道旧刮痕,想起他上次巡逻摔沟里那回,自己气得差点把空间里的发霉馒头泡灵泉寄给他。
“这次算你运气好。”她嘀咕,“要是再伤着,我就真寄了。”
正要缩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江砚洲不知何时醒了,背对着她躺着,却准确抓住了她的手。
黑暗里,他声音很轻:“这个……哪来的?”
“捡的。”她眨眨眼,“路边有个神秘老头卖‘神药’,五十斤苞米换一盒,我看划算就买了。”
他没松手,反而把她手腕往胸口按了按:“你带来的东西……总让人觉得踏实。”
她一怔。
下一秒就咧嘴笑了:“那是你心理作用。赶紧放手,再不睡明天又要顶着熊猫眼训话,吓哭新兵蛋子。”
他缓缓松开,却把那盒子紧紧攥进掌心,没再放回口袋。
第二天晌午,李嫂路过门口,探头一看:“哟,江家嫂子在呢?”
“嫂子好。”慕晴正在缝江安的小棉裤,抬头笑。
“听说你昨儿给战士们送吃的了?”李嫂笑得爽快,“我都听说了!都说江排长娶了个宝,又贤惠又能干。”
“瞎说。”她低头缝针,“就是些土疙瘩里刨出来的玩意儿,不值钱。”
“可不许谦虚!”李嫂摆手,“咱们部队家属院,多少年没见这么贴心的媳妇?以前谁敢往训练场送吃的?怕犯纪律嘛!你这一开先河,往后大家都有样学样了。”
慕晴抬眼:“那您说,我这是立功了还是闯祸了?”
“当然是立功!”李嫂拍大腿,“你这是提升了全排幸福感指数!知道不?今早集合,好几个战士精神头特别足,指导员还纳闷呢!”
她笑出声来:“那我下次多准备点,争取让全营都精神抖擞。”
“可别太累着自己。”李嫂叮嘱完就走了,脚步咔嗒咔嗒远去。
慕晴低头继续缝,嘴角翘着。
江安爬过来,抱着她胳膊啃针线盒。
“哎哟喂,你是属狗的?”她扒拉开他小嘴,“这可不是磨牙棒。”
孩子不理她,只顾流口水。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颗蜜薯塞他手里:“吃吧吃吧,吃完变成大力士,将来跟你爹一样威风。”
江安啃得满脸黏糊。
她看着窗外阳光洒在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远处传来口号声,整齐划一。
她指尖轻轻摩挲腕间银镯,意识一闪:“老头儿,今天表现不错,赏你一句夸奖——你家主人真是个天才。”
镯子微微发热,像在偷笑。
晚上江砚洲回来,军装领子沾了灰,脸色有点沉。
“怎么了?”她递水杯。
“三班小刘,昨天摔伤的地方化脓了。”他嗓音低,“用了普通药,压不住。”
她眉毛一跳:“让我看看。”
他摇头:“已经处理了。不过……”他顿了顿,从内袋掏出那个火柴盒,“你说的备用药,能不能再给一点?”
她没问缘由,只点头:“明早给你新的。”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说:“你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多了去了。”她笑嘻嘻,“只要你听话,以后慢慢发现。”
“我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他声音很轻,“每次我倒霉,你就刚好有解法。”
她耸肩:“可能我就是你的幸运符呗?”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火柴盒重新放回胸口贴身的位置。
夜深了,江安睡熟了,小嘴一张一合。她躺在炕上,听着外头风刮过屋檐的声音。
江砚洲背对着她,呼吸平稳,手却一直压在军装内袋上。
她悄悄伸手碰了碰银镯,心里嘀咕:“岁岁平安,你说咱这算不算又救了个倒霉蛋?”
镯子忽地热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她刚要闭眼,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笑声,夹杂着几句模糊的话:
“江排长家那位,真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