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江砚洲就醒了。
他没动,侧躺着看慕晴还在睡,嘴微微张着,一缕口水挂在嘴角,呼吸匀得像小猫打呼噜。他伸手想给她擦,又怕惊醒,最后只把被角往上提了提,盖住她露在外头的半截脖子。
他轻手轻脚下炕,刚穿好鞋,就听见身后一声:“哎哟,江哥,你这是想偷偷溜号?”
慕晴睁着眼,笑嘻嘻地歪头看他,手里已经拎起了那个补丁布包,正往夹层里塞东西。他瞥了一眼——是几个鸡蛋,壳泛着微光,像是刚从暖房拿出来的。
“你又拿那个……”他话没说完。
“咋了?”她眨眨眼,“我拿自家鸡蛋换点盐,犯法了?”
他不说话了。他知道她那“自家鸡蛋”从哪儿来,也知道她从不拿空手出门。可她不说,他就不问。
她跳下炕,顺手拍他肩膀:“昨儿你说‘我扛’,今儿就扛我到公社去。”
“骑车不稳。”他拧着眉。
“你不骑我走。”她一屁股坐上炕沿,晃着脚,“你走一步我跟一步,咱俩走到天黑也到不了。”
他瞪她。她回瞪,梨涡一跳:“你敢说不?”
他败了。转身去院里推那辆旧二八杠,链条咔哒响,像是年岁太久没上油。他扶稳车,回头:“上来。”
她乐了,蹦过去一把抱住他腰:“江哥,慢点开啊,摔了我你可得赔命。”
“抱紧。”他只回了两个字,蹬起车。
乡道坑洼,车轮一颠,她整个人往前扑,下巴磕在他后背。
“哎哟!”她叫,“江哥你慢点!我这小身板经不起这么晃!”
他没应,车速却明显放了。拐弯时还伸手往后挡了挡,怕她蹭到路边的刺棘。
风从耳畔刮过,带着初春的凉意,可她贴着他后背,热乎乎的。她把脸贴在他肩上,嘟囔:“江哥,你心跳好快。”
他身子一僵,车把歪了半寸,差点撞上田埂。
“风大。”他闷声说。
她笑出声,搂得更紧了:“风大?那你耳朵红啥?”
他不吭声,只低头盯着前头的路,可嘴角那点弧度,藏都藏不住。
到了公社门口,人已经不少。卖菜的、换粮的、扯布的,吆喝声一片。江砚洲把车停稳,刚要下车,慕晴却没松手。
“咋了?”他问。
“你松手我就倒。”她仰头,眼睛亮晶晶的,“江哥,你巡逻带枪,今儿带我,能丢?”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低头往她手腕上系。
“丢了,我顺着这根绳找你。”
她愣了下,随即笑得肩膀直抖:“江哥,你这嘴上说冷,心早黏成糖浆了。”
他不接话,只把她往里头一拽:“别乱跑。”
“知道啦!”她蹦跶两步,“我去茅房,你在这儿等我,不准偷看别人家媳妇!”
他翻了个白眼,靠在车边,手插进裤兜,目光却一直追着她背影,直到她拐进巷子才收回。
慕晴进了茅房,没人,她背身蹲下,意识滑进空间。
田圃里绿油油一片,暖房那几颗反季草莓还挂着露水,红得发亮。她挑了三颗最大的,塞进布包。
出来时,正撞见村妇联主任在供销社门口和人说话。她几步凑过去,笑眯眯递上草莓:“张主任,尝个稀罕物。”
张主任一愣:“这是啥?”
“我家暖房试种的,反季草莓。”她眨眨眼,“听说城里都吃这个,甜得能齁嗓子。”
张主任半信半疑咬一口,眼睛立马睁大了:“哎哟!这味儿……真香!”
“换不换?”慕晴趁机掏出布包,“换半斤盐票,行不?”
“换!咋不行!”张主任赶紧掏票,“你这丫头,净搞些新鲜玩意儿!”
她笑嘻嘻接过票,转身就往江砚洲那边走。
他还在原地站着,见她回来,眉头一挑:“办完了?”
“办完了。”她把手里的炒瓜子递过去,“换的,吃不?”
他接过,低头咬开一颗,嚼了两下,嘴角一扬:“香。”
她得意地晃脑袋:“我换的东西,能不香?”
他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少贫。”
两人在集市转了一圈,她用盐票换了针线,又拿两颗鸡蛋换了半斤粗面。江砚洲全程跟在旁边,手插在兜里,眼神扫来扫去,像在巡逻。
“你别这么凶。”她小声嘀咕,“人家以为你来抓特务。”
“人多。”他淡淡道,“防着点。”
她撇嘴,忽然看见前头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头,红亮亮的山楂串在竹签上,油光发亮。
“江哥!”她拽他袖子,“我想吃那个!”
他皱眉:“不卫生。”
“我就吃一串!”她晃他胳膊,“你不是说要供娃念大学吗?那也得先补补脑子!”
他盯着她看了三秒,最终还是走过去,掏出两毛钱:“一串。”
老头递过来,她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江哥,你真好!”
“吃完别舔签子。”他提醒。
“知道啦!”她咬一口,酸得眯眼,“哎哟,这山楂咋这么酸!”
“爱吃不吃。”他冷笑。
她不理他,边走边啃,快到车边时,忽然停下:“江哥,我脚酸。”
“走回去。”
“不走。”她一屁股坐在车后座上,“你背我。”
“下来。”
“不。”她仰头,笑得狡猾,“你昨儿说‘有你在就是福气’,今儿福气走不动了,你不得扛着?”
他瞪她。她回瞪。
五秒后,他蹲下,拍了拍肩。
她乐了,扑上去搂住他脖子。他稳稳起身,步伐沉稳,像扛过千斤重担。
她把脸贴在他后颈,小声哼歌:“小嘛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他跟着哼,调子全错:“小嘛小儿……儿儿儿……”
她笑出声:“江哥,你这唱的是猪哼哼吧?”
他不答,只脚步没停。
夕阳斜照,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一道。
她手腕上的银镯忽然一烫,她没动,可意识里,空间田圃又扩了一小片,暖房那株葱王晃了晃,像是在鼓掌。
她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声说:“江哥。”
“嗯。”
“咱娃要是真考上大学,我得请全村吃糖。”
他脚步一顿,低声说:“我杀猪。”
“你哪来的猪?”
“没有就养。”
“得养几年?”
他往前走,影子被拉得更长。
“十年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