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慕晴翻了个身,手习惯性往旁边一摸,炕是空的。
她睁眼,屋里静得很,只有江悦在小床上哼唧两声,翻个身又睡实了。江安缩在被窝里,嘴半张着,口水浸湿了一小片枕头。
外屋传来窸窣响动。
慕晴披衣坐起,趿拉着鞋走出去。江砚洲正弯腰收拾背包,军装叠得整整齐齐压在底下,脸盆、毛巾、搪瓷缸子一样样往里塞。他动作轻,可那背影绷得死紧,像是扛了座山。
“这么早就走?”她靠在门框上,声音还带着睡意。
江砚洲回头,顿了一下:“嗯。”
“啥事啊,神神秘秘的?”
他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
慕晴接过去扫了一眼,眉头一跳——调令。去省城军校学习,半年。
“你咋不早说?”她把纸拍回他手里。
“昨晚才接到通知。”他低着头,“本来想等孩子们醒了再说……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忙不过来?”她冷笑一声,“你是觉得我撑不住?还是觉得我把家给你弄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声音压得很低,“就是……有点舍不得。”
这话一出,空气突然安静了。
慕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拽过他的背包,拉开拉链就往外掏东西:“牙刷拿错了,这个旧的扔了。袜子带五双够了,你脚臭,天天换。还有这个搪瓷缸,边都磕成锯齿了,换新的。”
江砚洲站在原地,看着她一件件重新整理,手指动了动,想帮忙又不敢插手。
“你这人真是,走个差还要偷偷摸摸打包。”她一边塞东西一边嘀咕,“要不是我醒得早,是不是连你人影都见不着?”
“我想让你多睡会儿。”
“少来这套温情。”她抬头瞪他,“我告诉你江砚洲,你要是敢在那边偷懒不写信,我就让江安画一百张‘爹爹逃学记’贴满家属院!”
他嘴角抽了抽:“不会。”
“电话也得打。一个月至少两次。听到了没?”
“听到了。”
“吃饭不准凑合,饿瘦了回来我可不管你。”
“好。”
“晚上别熬夜,被子盖严实点,省城冷。”
“知道了。”
她一顿数落完,低头继续塞干粮袋,动作却慢了下来。最后塞进去的是两个用油纸包好的蜜薯,还冒着热气。
“这是我新做的,加了核桃碎,甜而不腻。”她把袋子口扎紧,塞进他背包最里层,“你要是馋了,就拿出来啃一口。别让人看见,丢人。”
江砚洲喉结动了动,伸手想去碰她,又收回去。
这时,里屋传来“哇”的一声哭喊。
江悦醒了,发现自己爹不在身边,立马炸了。光着脚丫子冲出来,一把抱住江砚洲的腿,死活不撒手,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裤管上。
“爹!不去!不去!”
江安也被吵醒,揉着眼睛跑出来,一听情况,立刻站到妹妹前面:“爹你要去哪?为啥要走?”
“去上学。”江砚洲蹲下,一手搂一个,“就像你得考试升级,我也得学新本事。”
“那我能考三好学生,你能不能考第一名?”江安问。
“能。”他点头,“回来给你们讲战术课。”
“啥叫战术?”江安挠头。
“就是怎么打赢坏人。”慕晴插嘴,“比如谁敢抢你妹妹的糖,你就绕到他背后踹他屁股。”
江安眼睛一亮:“那我也要学!”
“等你长大。”江砚洲摸摸他脑袋,又看向江悦,“乖乖听话,爹半年就回来。”
“半年是多久?”江悦抽泣着问。
“就是你画完十本画册的时间。”慕晴抱起她,“等你把咱家墙角都画满,你爹就回来了。”
江悦瘪着嘴,眼泪汪汪地点头。
江砚洲站起身,背上包,看了看表:“车快开了。”
“走吧。”慕晴推他肩膀,“再磨蹭真赶不上了。”
他没动。
“看啥?还不走?”
“你们……在家好好的。”
“废话,我不好好活着,谁给你腌酸菜?谁替你哄孩子?”
他终于笑了下,抬手想摸她脸,结果伸到一半改成了揉头发。
“我走了。”
“滚吧你。”她往后退一步,牵着两个孩子站门口,“快去快回,家里有我呢。”
他转身大步往外走,军靴踩在地上咚咚响。走到院门口,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抬手挥了下,接着迈出去。
慕晴抱着江悦,江安抓着她衣角,三人一直望着村口那条土路。
直到人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风吹过来,江悦打了个喷嚏。
“进屋。”慕晴低头拍拍她,“今天咱们蒸包子,你爹不在,咱们吃双份肉馅。”
江安仰头问:“娘,半年真的很长吗?”
“不长。”她牵着他往回走,“也就五十多个晴天,三十多场雨,十几顿饭没他抢菜吃。”
江安嘿嘿笑起来:“那还挺划算。”
进了屋,慕晴把江砚洲睡过的炕角拍了拍,顺手把他的枕头塞进柜子最里面。路过镜子时瞥了一眼,眼圈有点红,但她马上咧嘴做了个鬼脸。
厨房灶台凉着,她舀水生火,锅烧热后倒油炒葱花。香味一冒出来,江悦就在小凳子上拍手:“香!爹爹闻不到!”
“对,他闻不到。”慕晴夹起一筷子菜吹了吹,塞进嘴里,“活该。”
中午饭吃得热闹。江安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江悦把肉馅挑出来堆在碗边,说要留给爹回来吃。
慕晴没拦她,只把那堆肉夹进自己碗里:“我先帮你存着。”
下午她翻出江砚洲的旧衣服开始缝补,江悦趴在一旁画画,江安坐在门槛上削木枪。院子里鸡飞狗跳,锅碗瓢盆叮当响。
傍晚收工,她把碗筷摆进盆里准备洗。江安跑进来喊:“娘!邮局老张说,明天有你的信!”
她手一抖,碗差点滑进水里。
“瞎说,才走一天,哪来的信?”
“他说确实是寄给你的,署名是——”江安拖长音,“江、连、长!”
慕晴脸一下子热了,低头猛搓碗:“让他明天送来,我要检查是不是诈骗。”
“你骗谁啊,脸都红了。”江安撇嘴,“爹还没走几天,你就想他了。”
“谁想他!”她抄起抹布甩过去,“我巴不得他多待两年,省得天天碍眼。”
夜里,孩子们睡熟了。她坐在灯下翻针线筐,想找根红线缝江安书包上的破口。翻了半天没找到,倒是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展开一看,是江砚洲写的。
只有两行字:
“被子带够了。
你想我的时候,就吃颗蜜薯。”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后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自己枕头底下。
第二天早上,她特意换了身干净蓝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江安问她干嘛打扮。
“等信。”她说,“要是信里写得不够好,我就当场撕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