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刚合上,慕晴还没松开门栓,外头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次不轻不重,故意踩得慢条斯理,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她来。
她抬眼一瞧,赵雅丽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个蓝布包袱,脸上堆着笑,眼角还挤出两道褶子:“晴啊,开门开开门!”
慕晴没动,手搭在门框上,身子半挡着门缝:“有事?”
“哎哟,见个面就这么难?”赵雅丽往前凑了半步,鞋尖都快踩进门槛,“我这不是好久没来看你和安安了嘛。”
“那你今天是来看谁的?”慕晴歪头一笑,“看我家门槛?它可没给你留饭。”
赵雅丽脸皮抽了抽,还是硬撑着笑:“说什么呢,我是真惦记你们。砚洲不在家,你一个女人带孩子,多不容易……”
“嗯,不容易。”慕晴点头接得飞快,“所以我现在连猪草都剁得比以前利索,省得半夜饿醒还得自己煮糊糊。”
赵雅丽一噎,讪讪地收回脚:“那啥……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哦?”慕晴眉毛一挑,“说吧,要借鸡蛋还是借盐?上次借的那半碗酱油,你还在我家酱缸边上挂着呢。”
“不是不是!”赵雅丽摆手,赶紧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想让你帮我写封信,寄给砚洲。”
慕晴低头扫了一眼那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招工申请表”几个字,边角都被汗渍泡黄了。
她抬头,语气没变,却冷了几分:“让我男人给你儿子安排工作?”
“也不是白帮忙!”赵雅丽急忙解释,“我知道砚洲在部队有人脉,只要他一句话,小强去后勤烧锅炉也行啊!你看他身体壮实,力气大,不会耽误事的!”
“那你咋不让他参军去?”慕晴抱着胳膊,“前线正缺人,扛枪站岗多体面,烧锅炉哪比得了?”
“这……这不是怕危险嘛。”赵雅丽声音低下去,又立刻扬起来,“再说了,砚洲以前不也帮过村里好些人?李婶家盖房、张叔家修牛棚,不都托他捎话递条子?你当媳妇的,说句话,能费多少劲?”
慕晴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所以你现在是来算旧账的?江排长是十里坡的居委会大妈,谁家鸡丢了狗跑了都得归他管?”
赵雅丽脸色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让孩子有个出路……”
“出路?”慕晴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你儿子整天在村口赌钱、偷摘队里的黄瓜、拿弹弓打人家晾的衣服,这就是你要的出路?你不去教他做人,倒让我男人给他铺路?”
她往前一步,门缝缩得更窄:“江砚洲是军人,不是你家私用的梯子,想爬就爬,想踹就踹。他要是真靠关系给人走后门,早被部队踢出来了,还能轮到你在这儿做梦?”
赵雅丽嘴唇发抖:“你……你至于这么呛人吗?我又没逼你!好歹这么多年邻里邻居……”
“邻里邻居?”慕晴冷笑,“去年我家红薯窖塌了,你路过看了一眼,回去就说‘活该,报应’;前年我发烧躺床上三天,你蹲我家墙根听动静,就为了跟人嚼舌根说我是不是怀了野种——这些事,咱们要不要翻出来一件件对?”
赵雅丽脸色刷地白了。
“你今天来,不是因为多疼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好拿捏。”慕晴盯着她,一字一句,“你以为砚洲不在家,我就得低声下气求着你们过日子?错了。他不在,这家门才更要关紧了——防的就是你这种嘴上叫妹妹、心里磨刀的人。”
院里静了一瞬。
江安本来坐在小板凳上啃红薯干,听见娘声音不对,跐溜一下爬起来,摇摇晃晃跑过来,一把抱住慕晴的腿。
慕晴弯腰把他抱起来,顺手拍了拍他屁股上的灰:“不怕啊,坏人吵完就得滚。”
赵雅丽还想开口,江安突然抬起小胖手,指着她,奶声奶气却格外清晰:
“坏阿姨!别欺负我娘!”
空气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瘪了。
赵雅丽愣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包袱都忘了拿稳,差点掉地上。
慕晴低头看了眼怀里孩子,笑着亲了口他的脑门:“听听,三岁娃都比你会看人。”
她抱着江安,转身就要关门。
“慕晴!”赵雅丽终于急了,声音尖起来,“你别不讲情面!砚洲以前可没少帮人——”
“那是他乐意帮,不是你逼着他帮。”慕晴回头,眼神清亮,“他帮人,是因为心软,不是因为怕事。你要是真懂他,就不会拿这些烂事来压我。”
她说完,抬脚把门槛前的一小撮土轻轻扫开:“我家地不大,但也不欢迎踩着别人难处往上爬的人。下次再来,别站这儿蹭热乎气,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屋内安静下来。
江安趴在她肩上,小手搂着她的脖子,嘴里还在嘀咕:“坏阿姨……赶走……”
慕晴摸摸他的头,走到堂屋,从针线筐底下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蜜薯——金黄软糯,带着一股子甜香,是空间今早刚熟的。
她掰了一小块塞进江安嘴里,孩子眯着眼笑,腮帮子鼓鼓地嚼。
“吃吧,”她轻声说,“以后谁敢对你娘不客气,你就大声骂,不用怕。”
江安咽下一口,仰起脸,认真问:“娘,我喊得够响不?”
“够响。”她捏捏他脸蛋,“下次再说一遍,让全村都听见。”
孩子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豁牙。
她抱着他在炕边坐下,顺手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让阳光照进来。
外头树上有只麻雀扑棱棱飞走,惊落几片叶子。
过了会儿,隔壁王婆探出头,瞅了眼江家门口,又缩回去,嘀咕:“啧,赵雅丽刚才一脸晦气地走了,伞都忘拿……这是又被慕晴给轰出来了?”
没人应她。
屋里,慕晴正低头给江安擦嘴角的薯渣,手腕上的银镯温温地贴着皮肤,像谁悄悄握了她一下。
她没察觉,只觉得今日阳光格外暖,晒得人骨头缝都松快。
江安吃饱了,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往她怀里钻。
她轻轻拍着他,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踩空了台阶。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慌慌张张,像是逃。
慕晴停下哼歌,抬眼看向门口。
门没开。
但她知道,刚才那一声响,是赵雅丽临走时绊到了她特意没收的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