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的小孙女扒在门缝,小手举着半块红薯,仰着脸:“晴姑姑,我奶奶说……要我还你一口。”
慕晴还没回过神,江砚洲已经一步跨到她身前,挡得严严实实。他嗓音低,却不重:“孩子,你吃吧,晴姑姑不吃这个。”
小姑娘眨巴着眼,把红薯收回嘴里,又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豁口漏风:“奶奶说了,吃了咬过的,就是一家人啦!”
江砚洲没动,背影绷得笔直,像随时要上岗站哨。
慕晴却“噗”一声笑了,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蹲下平视小姑娘:“那你以后就是我娘家侄女了啊?那可得听姑姑的话,不许偷吃灶台上的馍馍,也不许揪狗尾巴草塞鼻孔。”
小姑娘咯咯笑,扭头跑了。
江砚洲回头,眉头还皱着:“她口水都沾上了。”
“哎哟,你当我是金贵瓷娃娃啊?”慕晴拍拍屁股站起来,顺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我以前啃树皮的时候,可没人管干不干净。现在能让人家孩子笑着吃上一口热红薯,我还嫌不够呢。”
江砚洲盯着她,半晌,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她转身往院里走,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脚步轻快。刚走到枣树底下,忽然觉得后脖颈一凉——江砚洲从背后绕过来,把她军绿色的领口往上拉了拉。
“风大。”他说。
她歪头瞅他:“你刚才护我,像护自家粮仓不让耗子碰。”
“嗯。”他点头,“你是我的。”
她笑出声,梨涡一跳:“江队长,你这话要是让革委会听见,得说你搞霸占。”
“让他们说。”他淡淡道,“我霸占的,是自家媳妇。”
她笑得直不起腰,正要回屋,却被他轻轻拉住手腕。
他蹲下身,随手从墙根扯了根狗尾巴草,低头摆弄起来。手指粗粝,动作却慢,像是在拆雷管似的小心翼翼。
慕晴抱着胳膊蹲旁边:“哎哟,江大队长要改行当手艺人了?”
他不答,只把草茎绕来绕去,拧了几圈,最后递过来——一只歪头歪脑的草蚂蚱,头比身子还大,两条后腿长短不一,活像摔过一跤。
“给你的。”他说。
她盯着那玩意儿,愣了两秒,突然爆笑:“哎哟我的老天爷!你这编的是蚂蚱还是醉汉?它能蹦?怕是走道都顺拐!”
江砚洲坐旁边,膝盖支着下巴,一本正经:“能活就行。”
“你这手艺,放村口摆摊,人都以为你在驱邪。”她笑得拍地,眼泪都出来了,“我跟你说,咱村二愣子编的都比你强,他起码编个四条腿对称的!”
“那我再编个。”他起身又去掐草。
“别别别!”她摆手,“我怕我笑死,死前连个全尸都没有——你这草蚂蚱得写进我家族史,叫‘江氏醉蚂蚱,一笑扩半亩’。”
他停住手,侧头看她:“你笑起来,挺好听的。”
她一怔。
这话太软,不像他会说的。
她眨眨眼,故意挤兑:“那你多编几个,我开个草编展,主题就叫‘冷面军官的求生之路’。”
他没反驳,反而认真掐了三根草,坐回原地,一根一根编。
她靠在枣树上,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军装袖口磨得发白,手指关节粗大,却一点点把草茎绕成形。阳光斜下来,照在他肩头,像撒了层金粉。
她忽然不笑了。
她想起上辈子,自己窝在出租屋吃泡面,连笑都嫌费力气。那时候觉得,活着就不错了,哪敢想有人蹲在地上,笨手笨脚给她编个丑东西,就为了看她笑。
她鼻子一酸,又咧嘴笑出来:“江哥!你编个草狗吧!咱家以后养草畜展览园!”
他抬眼:“你要,我就编。”
“那你编个草房子,再编个草爹草娘,让我一家团圆?”她继续损。
“好。”他点头,“明儿我找芦苇。”
她愣住,随即笑得打跌:“江砚洲!你是不是傻?我说啥你都信?”
“你不骗我。”他看着她,“你嘴欠,但不说假话。”
她心里猛地一烫。
就在这时候,腕间的银镯突然轻轻一热,像被阳光晒透的玉石贴在皮肤上。
她下意识闭眼。
意识滑进“岁岁平安”空间。
田圃边缘,昨夜烧纸成灰的地方,原本只有巴掌大的焦土,此刻竟翻出半亩新地!泥土松软湿润,泛着淡淡微光,一株青芽正顶开土块,嫩绿得扎眼。
她睁眼,低头摸了摸银镯。
江砚洲见她忽然不笑了,皱眉:“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她咧嘴一笑,把那只丑蚂蚱拿起来,在他眼前晃,“大佬,你知不知道,你刚让我笑出内伤,顺便……笑出半亩地?”
他一愣:“什么地?”
“我家祖坟冒青烟,凭空多块田。”她眨眨眼,“要不……是你给我带来的福气?”
他听出她在调侃,却认真摇头:“是你自己开心。”
她心头一软。
这人总把功劳推给她,可明明是他蹲在这儿,用狗尾巴草当宝贝一样编个丑东西,就为了哄她一笑。
她嘴上不饶人:“下次编个草狗,看能不能再扩一亩。”
“好。”他竟真记下了,“明儿我多掐点草。”
她差点呛住:“你认真的?”
“嗯。”他点头,“你笑一次,我就编一个。”
她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暖得发胀。她靠回他肩上,望着西天的晚霞,忽然说:“江哥,你知道不?我以前在上个世界,笑一次都嫌累。”
他侧头看她。
“现在呢,天天想作死搞笑,就想看你编草编,看你除了冷脸还会别的表情。”她笑出梨涡,“你要是哪天给我编个草飞机,我都敢许愿让它飞上天。”
他没说话,只是搂紧了她。
她把那只丑蚂蚱小心折了折,塞进布包夹层,挨着糖纸放好。
心想:老天爷送我个倒霉军官,结果他一开心,我就扩容。
嘴上却嘀咕:“咱家以后能种草编展览园了。”
他下巴蹭了蹭她发顶,低声道:“种什么都行,你高兴就行。”
她正要回嘴,忽然腕间银镯又轻轻一烫。
她猛地一怔。
空间里,那株刚冒头的青芽微微一颤,竟又抽出一片新叶,泛着微不可察的青光。
她没动声色,只把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闷声说:“江砚洲。”
“嗯?”
“你以后……不准给别人编草蚂蚱。”
他一顿,抬眼看她:“谁?”
“谁都不要。”她抬起脸,眼睛亮,“你编的,只能给我笑。”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俯身,嘴唇擦过她耳垂:“那你今晚,继续旺我。”
她浑身一激,抬头瞪他:“江砚洲!你……”
他不答,转身进厨房,背影挺拔,耳尖却红得滴血。
她站在原地,心跳咚咚,刚要抓个红薯皮扔他,院外又传来脚步声。
李叔的小孙女又来了,这次手里举着个泥巴捏的小蚂蚱,歪歪扭扭,但四条腿齐全。
“晴姑姑!”她仰着脸,“我用泥给你捏的!比江叔叔编的好看!”
慕晴看着那泥疙瘩,又看看厨房里那个耳尖通红的男人,忽然笑出声。
她接过泥蚂蚱,郑重其事塞进布包,挨着草编放好。
心想:这日子,真他妈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