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无声流淌,月光在粼粼波光上破碎又重组。
叶炀看向林繁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这处江畔僻静荒凉,不像安全的藏身之所。
林繁星的目光投向黑暗的江面,声音带着一种清晰的感知:
“我之前……为了隔断基里艾洛德人的追踪,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缕虚空能量。
那能量很微弱,但像一根线……我能大致感觉到线的另一端,就在这个方向。”
她的话音刚落,江畔另一侧一棵枯树的阴影一阵晃动,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凌莉。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皮衣,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冰冷,灰色的眼眸如同蒙着一层永不消散的寒雾。
她的目光扫过叶炀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冷漠,但当视线落到林繁星身上时,那冰层似乎微不可察地融化了一丝。
只有面对林繁星,她才愿意暂时收起那身尖锐的刺。
“找我什么事?”
她开口,语气极其不耐烦,仿佛被打扰了清静。
“我很忙。”典型的言不由衷。
叶炀敏锐地察觉到,她出现的方向,正好能观察到刚才tL部队包围他们的位置。
在凌莉看来,如果那些士兵真的开了枪,朝着林繁星的话,她不介意把他们都杀了。
林繁星向前走了一小步,看着凌莉,瞳孔里充满了真挚:
“凌莉……我们都知道了。tL……那些实验……对你做的那些事……”
叶炀也沉声开口,语气坚定:
“没错。那些东西不该被掩盖,你承受的痛苦也不该被遗忘。我们会让真相大白,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面对两人的同情和承诺,凌莉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她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代价?真相?然后呢?”
她的目光空洞地望向漆黑的江面:
“我的痛苦,我的过去,我生来就被设定好的命运……这些早就和‘05号实验体’一起,被扔进海里淹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空壳。”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苍白的手掌,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迷茫和自嘲:
“除了这具身体时不时因为基因缺陷带来的剧痛提醒我还活着,其他时候……我和一个被编好程序的人偶有什么区别?存在的意义?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们又何必为我做什么?对于你们来说,我的身份可是相当危险。”
她的话像冰冷的江水,浇灭了叶炀和林繁星心中刚刚燃起的义愤。
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更是一个被彻底摧毁了存在意义、深陷自我认同危机的灵魂。
复仇和真相,或许能惩罚施暴者,但能填补她内心的破碎吗?
能告诉她“凌莉”究竟是谁吗?
江畔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水流声和三个各怀心事、被命运残酷纠缠的年轻人。
凌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用多解释什么。”
凌莉的声音冰冷而平直,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有那双偶尔掠过痛苦波澜的灰色眼眸,透露着这段记忆的刻骨铭心。
“十字架……沉得很快。”
她看着漆黑的江面,目光似乎穿透了江水,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
“海水很冷,刺骨的冷。伤口泡在咸涩的海水里,像被无数根针反复扎刺。呼吸不了,肺要炸开……手腕和脚踝被钉穿的地方,痛得让人发疯。”
“我当时只想快点死……只想结束这一切……”
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
“就在我意识快要彻底消散的时候……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了起来。”
凌莉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恐惧、憎恨,以及一丝扭曲的感激。
“你就这样甘心死去?像垃圾一样被那些制造你又抛弃你的人碾碎?”
那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
“他们以‘实验体’的身份定义你、摧毁你……而在伟大的基里艾洛德神麾下,你将获得新生,获得他们无法想象的力量……获得复仇的资格。”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个声音还在。”
凌莉描述着那个绝对黑暗的空间。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那个声音不断地问我:05号实验体,想复仇吗?你拥有人类无法掌控的潜力……”
彼时,被痛苦、背叛和绝望彻底淹没的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黑暗中重重地“点”了头——尽管她当时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头这个概念。
“很好。”
那声音落下的瞬间,一股狂暴的、冰冷的、与她之前接触过的光之能量截然相反的灰色能量猛地注入她残破的身体!
“那感觉……比被钉穿、比沉海……还要痛苦一万倍。”
凌莉的声音下意识地绷紧。
“好像每一个细胞都被撕裂、重组、碾碎……又再强行粘合起来。但就在这种极致的痛苦里……我感觉到,某种一直沉睡在我身体深处、却被tL的实验压制和扭曲的力量……被彻底激活了,或者说……被逆转了。”
当痛苦潮水般退去,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痊愈,甚至变得更强。
而她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个冰冷的东西——那柄漆黑的黑暗火花棱镜。
“那个声音告诉我,往前走。”
“走进了那片无尽的黑暗里。后来我才知道,那里是基里艾洛德人制造的亚空间,里面的时间流逝……慢得可怕。”
凌莉的语气带着一种麻木的平静。
“我在里面走了很久,训练了很久,战斗了很久……等到我终于找到出口走出来时,外面才过去了一年。”
“十年……我在那个除了黑暗和痛苦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呆了整整十年。”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灰色眼眸中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救我的,是基里艾洛德人。我尊称他为父亲。他给了我力量和第二次生命。”
“在那十年里,我学会的只有两件事:战斗,和……承受痛苦。”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战斗技巧不合格,要受罚。对命令有一丝迟疑,要受罚。甚至……只是‘父亲’觉得我不够完美,不够像一件合格的武器,也要受罚。”
“处刑……有很多种方式。精神鞭挞,能量腐蚀,或者……再次体验被沉入海底的窒息感。”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叶炀和林繁星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地狱。
“所以,”凌莉总结道,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疏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受害者,也不需要救赎。我只是……一件被重新锻造过的武器罢了。”
“听说我是以一个名叫李凌的人的基因制造出来的生命体,于是我将他的名字倒置谐音,给自己取名凌莉。父亲许给我姓——多洛雷斯。”
但她紧握的拳头,和那刻意避开林繁星担忧目光的细微动作,却暴露了她内心深处远非表面那般冰冷和坚定。
亚空间的十年,早已将痛苦和扭曲的忠诚深深刻入了她的灵魂,却也未曾完全磨灭那一点对温暖和认同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