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现尸体的那条街离开后,两人都失去了吃饭的兴致,随意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餐馆走了进去。
然而,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端木正司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咀嚼着,却感觉味同嚼蜡。
今天的饭菜,似乎比以往任何一顿都要难以下咽,甚至连那吃了三天的杯面都不如。
不是因为厨艺,而是因为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冰冷的怒火和无力感,如同坚冰堵塞在胸口,让他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个男人临死前的绝望,以及现场感受到的那股属于Amazon的、纯粹的虐杀欲望。
这种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恶行,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早在来餐厅之前,他就已经凭借国际警察的证件,从现场负责的警官那里了解到了死者的基本信息和一个的地址。
饭后,端木和水泽悠沉默地搭乘电车,来到了远离东京市中心的一处略显陈旧的住宅区。按照地址,他们找到了一栋有些年头的独户小院,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口还种着几盆生机勃勃的小花。
端木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敲响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拉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穿着朴素但整洁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后。她的眼睛有些红肿,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但在看到陌生的端木和水泽悠时,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礼貌而温和的笑容。
“请问你们是……?”
端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您好,夫人。我们是……您儿子的同事。公司派我们来看看您。”
他撒了谎,这是此刻他能想到的最不残忍的接近方式。
老妇人听到是“儿子的同事”,黯淡的眼神里瞬间亮起了一点微光,她连忙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两人进来:“啊,是公司的同事啊,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进来喝杯热茶吧。”
房间很小,但收拾得一尘不染,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绿植,给这间略显昏暗的屋子增添了几分生机。墙上挂着几张照片,大多是母子二人的合影,从男孩年幼到长大成人,照片里两人的笑容都很灿烂。
“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别介意。”老妇人有些局促地忙着倒茶,又将一小碟看起来是自己腌制的酱菜推到两人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热情,“我儿子……他在公司,没给你们添麻烦吧?那孩子,从小就懂事,就是有时候性子有点急……”
端木正司看着老妇人那双布满老茧、关节有些变形的手,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儿子的点点滴滴。
如何辛苦地一边打工一边读完大学,如何为了通过实习期熬夜加班,如何兴奋地告诉她转正后要带她去吃那家她念叨了很久的寿司店……
“他爸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他真的很争气,从来没让我操过心……”老妇人说着,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但她很快用手背擦去,努力维持着笑容。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但很快又强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你看我,说这些干什么……他在公司里,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他……他很优秀,大家都很喜欢他。”
端木几次张了张嘴,那句“您的儿子已经不幸遇害”的话,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毕竟不是那些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老刑警,他继承的也只是端木正司的记忆。前世的他也只是个普通社畜,面对如此沉重的人间悲剧,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心痛。
夜幕悄然降临,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端木和水泽悠终究无法再待下去,也无法忍心编织更多美好的谎言。
他站起身,语气带着歉意:“夫人,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您休息了。公司那边……我们会处理好的。”
老妇人坚持将他们送到门口,脸上依旧带着那强撑着的、令人心碎的笑容:“谢谢你们来看我,真是麻烦你们了。路上小心。”
“您也……保重身体。”端木最后说了一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被悲伤笼罩的小屋。
…………
门内,老妇人在端木他们离开后,脸上那强装出来的、接待客人的表情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空洞。
她默默地走回客厅,打开了之前因为听到敲门声而慌忙关掉的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一档热闹的喜剧节目,观众的笑声阵阵传来,但老妇人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屏幕,嘴角没有一丝弧度,泪水无声地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那两位年轻人,虽然穿着便装,但气质与普通的公司职员截然不同,尤其是年长的那位,眼神中的沉重和欲言又止,她这个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
她早就通过午间地方新闻的简短播报,知道了发生在儿子公司附近拆迁区的那起命案。虽然报道没有公布姓名,但她在看到受害者那模糊却熟悉的身形轮廓时,就明白了一切。
在听到敲门声的那一刻,她就关掉了电视,擦干了眼泪,努力平复心情才去开的门。
她没有拆穿他们,是不想让他们为难,也是……不想亲手打破自己心中最后一丝渺茫的、自欺欺人的希望。
她起身,准备收拾客人用过的盘子和茶杯。
当她拿起茶杯时,下面露出的几张面额一万日元钞票,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击中了她早已破碎的心。
压抑了整天的情绪,在看到这意料之外的、带着体温和善意的馈赠时,终于彻底决堤。
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那叠钞票,将脸埋在其中,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到了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
过了许久,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早已无人的门口方向,哽咽着说:
“谢谢你……警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