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烤着青石广场,蒸腾起的热浪裹挟着汗味、尘土味和数万人焦灼的呼吸,凝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粘稠气息。桃栖捏着那块冰冷的“丁未七千三百二十一”号牌,感觉掌心被铁牌硌得生疼,更疼的是那颗被“水灵”二字暴击过、又被这望不到头的长龙碾过的“爷们心”。
“丫的……这修仙界人口爆炸了?袁道记忆里也没说入门要排春运队啊!”
她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额角青筋在宽大布袍的遮掩下突突直跳,目光死死盯住广场中央那座高耸的启灵台,以及台边那块数丈高、莹白如玉的测灵石。
观察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测灵石庞大,一次可供四五人同时测试。
每个上前的人,都带着或虔诚、或紧张、或麻木的神情,将手掌紧紧贴在冰凉的玉石表面。
下一刻——
绝大多数人,是死寂的灰白。
测灵石毫无反应,执事弟子冷漠的声音宣判着“无灵根”,那些身影瞬间垮塌,被同伴或家人搀扶着,失魂落魄地挤出人群,汇入广场边缘那片绝望的灰色潮汐。
每一次宣判,都让后面队伍里响起压抑的抽泣或沉重的叹息。
少数幸运儿的手掌下,测灵石会亮起光芒。
光芒从掌心接触点晕染开来,在玉石内部蔓延开一片发光的区域。
光芒的颜色,便是灵根属性的直观展现。
桃栖看到了单一、纯净、几乎占据半个测灵石的金色光芒(金系单灵根),引得周围一片惊呼,连负责记录的执事都微微颔首,那测试者瞬间挺直了腰板,被恭敬地请到一旁。
也看到了两色纠缠(双灵根)、三色混杂(三灵根)的光芒,区域有大有小。
区域大的,哪怕三色,执事也会多看两眼,记入内门候选名录;区域小的双灵根,也只能被划入外门。
最多的,是四色、五色驳杂纠缠的光芒,如同打翻的劣质颜料盘,晕染开的区域也大多稀薄可怜。
这些“杂灵根”的拥有者,脸上刚升起的一丝希冀,很快就会被执事弟子毫无波澜的“外门杂役峰”宣判所冻结。
“马勒戈壁的……看脸(资质)的世界!真他娘的残酷!”
桃栖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这赤裸裸的灵根歧视链,一边也在默默祈祷:
“祖师爷在上!袁道老儿在天有灵!不求单灵根天骄,给个靠谱的双灵根就行!实在不行……三灵根爷们也认了!千万别是那五彩斑斓的杂毛鸡啊!老子不想去挑大粪!”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日头从东到西,不知疲倦地炙烤着大地。
桃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晒干的咸鱼,随着缓慢蠕动的队伍一点点往前挪。
汗水浸透了里衣,又被宽大的布袍吸收,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勒紧的布带更是箍得她胸口发闷。
终于,当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时,执事弟子那毫无感情的声音终于念到了她的号牌:
“丁未七千三百二十一!胡起灵!上前!”
桃栖精神猛地一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脏和额角的青筋,迈步走向那决定命运的测灵石。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
她下意识地运转起《回春功》,丹田内炼气二层的灵力被引动,顺着经脉涌向手掌。
嗡——!
测灵石猛地亮起!
不是纯净的单色,也不是清晰的两色、三色!
而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如同节日里最劣质的烟花,又像打翻了整个颜料铺子,五光十色,驳杂不堪的光晕,猛地从她掌心爆发开来!
这光芒之驳杂,颜色之繁多,堪称全场之最!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五彩斑斓的“杂毛鸡”光芒,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只晕染开一小片区域就后继乏力。
相反,它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极其霸道地、迅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赤红如焰!碧绿如翡!湛蓝如海!金黄如阳!……
各种颜色疯狂交织、碰撞、蔓延,如同失控的野火燎原!
仅仅几个呼吸间,那庞大测灵石上,竟有超过七成的区域,被这炫目到刺眼、混乱到极致的五光十色彻底覆盖!
光芒之盛,范围之大,甚至盖过了之前那个金系单灵根的天才!
整个喧闹的广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无数道目光,惊愕、茫然、难以置信地聚焦在那块被“杂色”光芒吞噬了大半的测灵石,以及石前那个穿着宽大布袍、面容精致得不像话的“少年”身上。
负责记录的执事弟子张大了嘴,手中的玉笔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记录簿上晕开一片都浑然不觉。
连高台上一直闭目养神、对下面测试漠不关心的几位执事长老,此刻也霍然睁开了眼睛!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目光如电,死死锁定了桃栖和她掌下那片“妖异”的光芒!
“这……”
白须长老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违背常理的怪物。
他活了数百年,主持过不知多少次启灵大典。
上品灵根见过,极品灵根也见过!杂灵根?更是多如牛毛!
可……上品杂灵根?!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灵根越杂,属性冲突越强,吸纳炼化灵气的效率就越低,修炼之路就越发艰难!
这是修真界的铁律!
一个五灵根俱全的杂灵根,理论上就是废柴中的废柴!
其光芒区域能晕染开巴掌大一块,都算他祖坟冒青烟了!
眼前这个……光芒区域覆盖测灵石七成以上?
这亮度,这范围,几乎达到了单系上品灵根的标准!
可偏偏……它杂得令人发指!杂得五彩斑斓!杂得前无古人!
上品?杂灵根?
这两个词就像冰与火,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评价里!
“长老……这……如何评定?”
旁边的执事弟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
白须长老死死盯着那光芒,又深深看了一眼测灵石前一脸“无辜”(实则内心疯狂骂娘)的桃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惋惜?荒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五灵根俱全,驳杂不堪,灵根冲突剧烈,虽……覆盖区域尚可,然根基虚浮,大道难期。”
他顿了顿,最终一锤定音:
“评:伪上品杂灵根。入外门,杂役峰。”
“伪上品”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桃栖的心上。
阿米诺斯!
阿米诺斯!!
阿米诺斯!!!
桃栖内心瞬间被一万头草泥马践踏而过!
“伪你老母!你全家都伪!老子这灵根它亮得这么嚣张你看不见?!区域这么大是假的?!你丫就是歧视杂灵根!赤裸裸的歧视!马勒戈壁的!”
她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胸口剧烈起伏,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爷们暴走掀桌”!
但仅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
这里是青云宗!
是筑基、金丹满地走的地方!
她一个炼气二层的“伪上品杂灵根”,敢在这里撒野,分分钟被拍成肉泥!
忍!桃栖!给老子忍!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硬生生将那口翻腾的郁血压了回去。
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恭顺”的表情,对着高台上的长老深深一揖,声音干涩:
“弟子……胡起灵,谢长老评定,谢宗门收留。”
那姿态,卑微又憋屈。
白须长老挥了挥手,不再看她。
仿佛刚才只是收徒大典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一名外门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丢给她一块新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杂”字和一个编号,又丢给她两套灰扑扑、质地粗糙的麻布短打,冷冷道:
“拿好你的身份牌和衣物。去那边杂役峰新弟子集合点报到!明日卯时初刻,杂役峰‘卧云涧’听候分配!迟到者,鞭十!”
桃栖默默捡起那两套散发着霉味的灰布衣服和冰冷的木牌,感觉像是接过了两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汇入那些同样领到灰衣、木牌、脸上写满麻木或绝望的新晋杂役弟子人流中,朝着广场边缘那座被暮色笼罩、看起来格外阴沉的矮峰走去。
丫的!杂役峰就杂役峰!大通铺就大通铺!挑大粪就挑大粪!
桃栖攥紧了袖中那枚冰冷的戒指,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袁道纳戒空间里那些散发着诱人灵光的玉简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等爷们把《回春功》练到大圆满!
等爷们能修炼纳戒里的高级货!
什么狗屁宗门大比……老子打爆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一股被现实狠狠羞辱后的狠劲和憋屈,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