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肉壮汉——王铁牛那两道淬了冰碴子似的凶狠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扎在她身上。
“完犊子!被这绣花的莽夫盯上了!”
桃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刚干的冷汗又“唰”地冒了出来。
勒紧的布袍下,肌肉绷得像块石头。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凶杀现场的画面——
被绣花针灭口?被蒲扇大的巴掌拍成肉饼?在这臭气熏天的鬼地方,死了都没人知道!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祭出袖中符箓拼个鱼死网破时,王铁牛庞大的身躯动了!
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桃栖。
浓烈的汗味和一股劣质烟草味混合着扑鼻而来,几乎让桃栖窒息。
一只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带着千斤之力,猛地按在了桃栖单薄的肩膀上!
“唔!”
巨大的力量让桃栖闷哼一声。
王铁牛那张横肉虬结的脸几乎贴到了桃栖眼前,铜铃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凶兽般的寒光,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威胁:
“小子!刚才……看见什么了?”
他另一只手微微抬起,那根闪着寒光的绣花针不知何时已藏回袖中,只露出半截粗糙的指节,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桃栖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闪过!
她想起了在辛予戎小院里做女红的那段日子!
想起了隔壁大婶看她那“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
想起了自己那歪歪扭扭、能把鸳鸯绣成水鸭子的针线活!
赌一把!
桃栖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极其谄媚、又带着点“我懂你”的讪笑。
她没挣扎,反而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王铁牛那只藏着绣花针的袖子,然后伸出自己那只因为劈柴担水磨出薄茧、但骨节依旧纤细的手,食指和大拇指捻了捻,做了个捏针穿线的动作。
“大……大哥……” 她声音压得比蚊子还细,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和“理解”,“误会!纯属误会!小弟……小弟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看大哥那针脚……那走线……啧啧,颇有章法!小弟不才,以前……以前也学过几天这个……”
她努力回想着隔壁大婶教她的“专业术语”,磕磕巴巴地补充道:
“那个……平针……回针……打籽……小弟都略懂一二!就是……就是配色上,总掌握不好深浅,绣出来的东西……跟被狗啃过似的……远不如大哥您这……这气定神闲!”
桃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疯狂给自己掌嘴:
马勒戈壁!桃栖你节操呢!为了活命连爷们的尊严都不要了?!
王铁牛按在桃栖肩上的大手猛地一僵!
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先是凝固般的错愕,随即那双铜铃大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如同在荒原里独行了百年的野人,突然遇到了会说家乡话的同类!
“真……真的?!” 他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按着桃栖肩膀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大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小兄弟!你……你也好这口?!”
“好你老母!老子是被逼的!”
桃栖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啊大哥!小弟胡起灵!以后还请大哥多多指点!”
“哈哈哈!好!好!好!”
王铁牛压抑着狂笑,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桃栖肩膀上(差点把她拍进木板里),声音带着找到组织的激动,“胡老弟!缘分啊!我叫王铁牛!以后在这卧云涧丙字区,哥哥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报我铁牛的名号!”
一场潜在的“灭口危机”,就在这诡异而荒诞的“女红交流”中,烟消云散。
两人缩在通铺最里侧的角落,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头碰着头,压低了声音,居然真的“交流”起了针法心得!
王铁牛宝贝似的掏出他那块碎花布头,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半朵看不出品种的红花。
桃栖忍着辣眼睛的冲动,昧着良心夸了几句“有神韵”、“线条粗犷有力”,然后趁机套话:
“王大哥,小弟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不知这杂役峰的活计……都有哪些门道?哪些轻松点?哪些是要人命的坑?”
提到活计,王铁牛那张横肉脸顿时垮了下来,粗声粗气地抱怨:“他娘的!没一个轻松的!砍柴挑水那是基本功,累断腰!清扫山道喂灵兽,又脏又臭!照料灵田最熬人,风吹日晒,还得懂点门道!看守矿洞最危险,指不定啥时候塌方或者窜出个低阶妖兽!炼丹房、炼器坊打下手?那是技术活,轮不到我们这些糙汉子!”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最惨的是分到‘粪池峰’!专门负责清理宗门上下……咳,那啥!那地方……啧啧,隔着三里地都能把人熏晕过去!新来的刺头、没靠山的,多半扔那去!”
桃栖听得心惊肉跳,赶紧追问:“那……照顾灵兽呢?小弟看大哥您……似乎挺有耐心?”
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瞄王铁牛袖子里藏着的针线。
王铁牛难得地露出一丝得意:“算你小子有眼光!灵兽园嘛……脏是脏点,臭也臭点,但胜在……胜在能跟活物打交道!那些畜生虽然蠢,但心思单纯!比跟人打交道省心!只要摸准了它们的脾气,别让它们饿着、病着,一般出不了大岔子。而且……”
他神秘兮兮地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灵兽园油水足!那些灵兽掉根毛,拉坨屎,对咱们是废物,可有些人专门收!还有……嘿嘿,偶尔‘不小心’克扣点精饲料,转手卖给山下猎户,也能换点酒钱!”
丫的!果然有门道!
桃栖心中了然,赶紧又“虚心”请教了一番灵兽园的禁忌和几位管事脾性,默默记在心里。
……
翌日,天还未亮透,凄厉的哨声就撕裂了卧云涧清晨的寂静。
丙字区所有新晋杂役弟子如同被驱赶的牲口,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在执事弟子冰冷的呵斥声中,在空地上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队伍。
桃栖顶着两个黑眼圈,混在人群里,感觉骨头缝都在叫嚣着酸痛。
昨夜在王铁牛那震天的呼噜和脚臭中,她几乎没合眼。
负责分配的执事弟子拿着一卷名册,声音平板无波地念着名字和去向:
“张三,柴火山!”
“李四,清水涧!”
“王五,粪池峰!” 被叫到的王五脸瞬间绿了。
“胡起灵……” 执事弟子顿了顿,目光在名册上扫过,又抬头瞥了一眼桃栖那张过于“水灵”的脸,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觉得这细皮嫩肉的小子去灵兽园有点浪费,但还是念道:“……灵兽园,丙字兽栏!”
成了!
桃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然灵兽园也免不了脏臭,但至少比粪池峰强百倍!
而且……王铁牛的情报果然靠谱!
她顶着周围几道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默默出列,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灰袍、脸色蜡黄的老杂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灵兽园方向走去。
空气中那股牲畜棚特有的骚臭味越来越浓烈。
所谓的丙字兽栏,位于灵兽园最偏僻的角落,几排简陋的木栅栏围成几个巨大的露天隔间,地面泥泞不堪,混合着粪便、饲料残渣和污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栅栏里关着十几头形貌各异、但无一例外都体型壮硕、眼神凶悍的低阶灵兽——有长着獠牙、鬃毛如钢针的“铁鬃猪”;有蹄子碗口大、脾气暴躁的“踏山牛”;还有几头浑身覆盖着暗褐色鳞片、尾巴如同铁鞭、不断烦躁甩动的“岩甲蜥”!
这些家伙显然对新环境极为不满,或是焦躁地刨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或是用身体狠狠撞击着木栅栏,震得木屑簌簌落下;或是朝着走近的人龇牙咧嘴,发出威胁的低吼,涎水顺着嘴角滴落,腥气扑鼻。
“喏!丙字栏!以后就归你管了!”
老杂役捂着鼻子,远远地一指,丢给桃栖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和一个破木桶,“每日卯时、午时、酉时各喂一次!饲料在那边棚子里自己搬!水去那边溪里挑!粪便及时清理!要是饿瘦了、病死了、或者跑出来伤了人……嘿嘿,小子,你就等着去矿洞里挖石头挖到死吧!”
说完,像躲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了。
留下桃栖一个人,面对着十几头躁动不安、目露凶光的“大爷”,捏着冰冷的铁锹柄,站在散发着恶臭的泥泞里。
一头体型最为壮硕的铁鬃猪似乎对这个新来的“小点心”格外不满,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獠牙在晨光下闪着寒光,后蹄刨地,竟有要冲撞栅栏的架势!
旁边的踏山牛也烦躁地喷着响鼻,牛眼赤红。
那几头岩甲蜥更是嘶嘶作响,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桃栖,细长的尾巴高高扬起,如同蓄势待发的毒鞭!
“丫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桃栖心头!
连日的憋屈、通铺的噩梦、这恶劣的环境、还有眼前这群畜生的挑衅,瞬间点燃了她压抑已久的凶性!
“真当老子是软柿子了?!”
确认左右无人,老杂役也走远了。
桃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刷!
一条蓬松硕大的赤红色狐尾,自她身后破开布袍,傲然扬起!
噗!噗!
一对毛茸茸的、尖端带着黑毫的尖耳,瞬间自她头顶乌黑的发丝间弹出!笔直地竖起!
与此同时,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化作两道冰冷、狭长的金色竖瞳!
脸颊两侧,几根细长、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的胡须,微微颤动!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沉淀了六十年深山搏杀、近乎筑基期大妖的恐怖凶煞之气,如同无形的风暴,以桃栖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不再是炼气二层修士那点微末的灵力波动!而是纯粹、霸道、充满了顶级掠食者威压的——妖气!
虽然她体内妖力涓滴不存,但这融入骨血、铭刻于生命本源的气息,对于这些灵智未开、全凭本能行事的低阶灵兽而言,无异于九天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
“吼——呜……”
那头正要冲撞栅栏的铁鬃猪,獠牙还龇着,咆哮声却戛然而止!
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四蹄发软,竟“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里,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赤红的猪眼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哞——!”
暴躁的踏山牛更是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哀鸣,牛眼里的赤红瞬间被惊恐取代,巨大的牛头死死低下,恨不得埋进泥里,庞大的身躯拼命往后缩。
“嘶嘶——!”
那几头岩甲蜥反应最为不堪,竖瞳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扬起的尾巴如同被抽了骨头般软软垂下,细密的鳞片因为恐惧而哗哗作响,细长的身体紧紧贴伏在肮脏的地面上,瑟瑟发抖,连嘶鸣声都带着哭腔!
整个丙字兽栏,瞬间死寂!
刚才还凶神恶煞、咆哮震天的十几头灵兽,此刻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匍匐在地,抖若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凶煞妖气压了下去。
桃栖竖着耳朵,甩着火红蓬松的大尾巴,金色的竖瞳如同君王般冷冷扫过这群瞬间变成鹌鹑的“小瘪三”。
脸颊边的银须微微颤动,她甚至故意龇了龇牙,露出一抹极其人性化的、带着嘲讽和凶残的冷笑。
“哼!一群凭本能行事的傻缺玩意儿!老子修炼了六十年,修为接近筑基期的狐狸精!就算现在修为没了,妖力没了,就凭这身味儿,也是你们这群低等猎物的祖宗!吓不死你们!”
看着眼前这“百兽俯首”的场景,一股被现实蹂躏多日后的畅快感油然而生!
丫的!这灵兽园的活计……好像也没那么难嘛!
她满意地点点头,收起了那副凶相,但尾巴和耳朵依旧招摇地露在外面。
那十几头灵兽感受到压力稍减,却依旧匍匐着,连头都不敢抬,只有铁鬃猪偶尔发出几声惊恐的呜咽。
桃栖拎起那把破铁锹,像拎着尚方宝剑,迈着六亲不认的爷们步伐,走向饲料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