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把电驴推进楼道,链条发出干涩的咔哒声。
他没锁,反正这破车连收废品的都懒得推走。钥匙拔出来的时候,指尖碰到裤兜里的poS小票,纸面还温着,像刚从打印机里蹦出来。
摸黑上了楼,夜灯坏了两个月,物业说下季度修。脚踩到三楼转角那块松动的地砖,照例陷了一下。
他没骂,这几年早习惯了——抱怨没用,骂也没人听,不如省点力气去催债,挣点钱换个窝。
开门,反手锁死。玄关鞋柜倒了,他懒得扶。屋里一股隔夜泡面味,冰箱嗡嗡响个不停,液冷压缩机快应该是报废了。顺手把小票压在床头灯底下,灯罩裂了条缝,光歪着照下来,正好落在“待触发”三个字上。
三酒坐到床沿,先灌一口假酒压压惊。醇厚的工业酒精让他缓过一口劲,掏出软包红塔山,‘啪嗒~’呛人的烟草味弥漫整间陋室。
钱包里的那张符纸还在,他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纸面太干净了,像是新买的复印纸。
把它抽出来,翻来覆去的对着台灯看。
没有字,没有折痕,就连老陈写字时留下的笔锋顿挫都没了。他用指甲刮了刮,又蘸了点口水抹上去,纸还是白的。
三酒不信邪,翻出打火机,烧了一角。火苗舔上去,纸边卷了,变黑,就是不冒烟、不焦、不落灰。烧完后那块黑印自己慢慢褪了,像被什么东西擦掉。
眯眼盯着那张纸,眼神有点飘,喉咙发紧。
今天的事,真的太操蛋了!忙了一整天,一刻都没停。到现在,似乎明白点什么,又似乎莫名其妙,感觉像是被安排的,但为什么偏偏是他?
又灌了一口劣质酒,含在嘴里,歪躺在床上。闭上了眼,回想最后一次调出监控,妹妹的样子。
校服是浅蓝色的,领口别着一枚旧式校徽,马尾辫扎得有点歪,左手攥着一只纸鸟。她站在心理辅导室门口,镜面泛着冷光……
画面刚成型,就开始抖。像素一格一格地掉,接着边缘模糊,颜色失真,最后整个人塌成一团影子。
他猛地睁眼,后背湿透,冷得像贴了块冰。喘了几口气。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
拿出手机,打开相册。
上百张照片,只要有小雨的,都变成了黑色方块,右下角标着“数据损坏”。
他点开一张合影——冬天在医院走廊拍的,他穿着棉袄,小雨靠在他肩上笑。现在,那张图预览一闪,直接崩成乱码。
他点进语音备忘录,新建一条。
“林小雨,17岁,失踪于……”
还没写完,屏幕弹窗:“检测到高风险语义,已屏蔽。”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根据《认知安全法》第3.7条,禁止传播未授权记忆体信息。”
“砰~”
他把手机摔在桌上,塑料壳磕出一声闷响。
想了想,又翻开讯录,想找个人问问。
王姐?好人,社区网格员,去年帮他填过补助申请表。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个月去居委会查妹妹档案,对方查了半天说:“我们这儿没这个人。”
李医生?精神科的,妹妹去过三次。他上周调病历,系统显示“患者信息已清除”。
就连常去的那家沙县小吃,老板娘以前总说“你妹长得跟你一个模子刻的”,现在见了他只问:“今天还是拌面加蛋?”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这世上,可能只剩他一个人还记得林小雨存在过。
靠着木床瘫坐在地,脑袋抵着膝盖。
五年了,林三酒催过几百个逃债的,见过十七个因为灵能反噬,疯掉的人,直接经手处理过九起认知污染事件。
他怕死,怕穷,怕断供,但从没怕过“忘记”。
可现在,他开始怀疑了……
是不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这个人?
是不是,那张符是他自己写来骗自己的?
是不是,每次梦见她,都是在脑补空虚?
林三酒猛地抬头,爬起来,冲进卫生间。
水龙头拧到最大,冷水哗地冲下来。他掬了一捧,泼在脸上,冷冽刺骨,是真实的,盯着镜子……
里面的人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左眼角有道旧疤,是第一次出任务留下的。他盯着自己,一遍遍默念:“我是林三酒,34岁,灵能催收员,挂名私家侦探。我有个妹妹,叫林小雨,五年前走进一面镜子,没再出来。”
打开洗漱包,把所有债务面具倒进洗手池。一共六张,每张都是从不同死者脸上扒下来的。有的写着“欠款82万”,有的印着“信用冻结”,最旧的一张边角发黄,上面画了个哭脸。
他知道这些面具能让自己短暂拥有别人的能力,也能看到他们生前的记忆碎片。可现在不想借别人的回忆活命……他要自己的。
翻了下口袋,香烟没了,摸出一包克苏鲁联名辣条。包装袋印着触手神明,背面写着“吃了会做梦”。
他撕开,塞进嘴里一根。
咸,腥,辣,还有股子说不出的铁锈味。嚼了几下,耳边响起修格斯的声音:“这届人类不行,连梦都做不明白。”
听到这位发言,差点吐了。
就在那一瞬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不是监控,不是照片,是真实的。
妹妹坐在客厅小凳上,低着头折纸。
阳光从窗户斜进来,照在手指上。她拇指轻轻一推,纸鸟翅膀立了起来。看着手工,她嘴角翘了翘,也没说话,把鸟递给他。
三酒认得那笑容,他冲出卫生间,抓起记号笔,在墙上狠狠写下:
“林小雨,我妹,17岁,走进镜子。”
笔尖划到底,发出刺啦一声。手一软,顺着墙滑下去,坐在地上。
手机又震了一下,一条新消息。
发信人号码陌生。
Id显示:“修格斯·临港夜市·A03”。
内容就一句:“人类,你妹妹的记忆,正在被‘存在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