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快不行了!”
翠儿带着哭腔的惊呼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打破了凌微刚刚因发现手札而陷入的沉思。
报应?东南方向?
凌微的心猛地一揪!也顾不上细想手札的事了,立刻起身:“走!”
主仆二人匆匆赶往慈安堂。
此刻的慈安堂早已乱作一团,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端水送药,个个面带惶然。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死亡的压抑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王氏和凌大人跪在床前,哭得不能自已。凌婉、凌柔也在一旁抹着眼泪,不知有几分真心。
凌微快步走到床前,只见老夫人躺在锦被中,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而微弱,嘴唇干裂翕动,反复喃喃着:“报应……是报应啊……东南……那边……不肯放过……”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带着刻骨的恐惧和悔恨。
“母亲!母亲您说什么?什么报应?谁不肯放过?”凌大人抓住老夫人的手,急切地追问。
老夫人却像是陷入了谵妄,根本听不见,只是反复念叨着那几个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被角,青筋暴起。
凌微的心跳得飞快。东南!又是东南!和她生母手札里提到的、以及小禾之前暗示的方位一致!老夫人临死前恐惧的“报应”和“那边”,肯定与当前的祸事,甚至与十年前的旧案有关!
她必须知道更多!
但此刻人多眼杂,她根本没法靠近细问。
就在这时,老夫人忽然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涣散,却直直地看向床顶,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无比的惊恐:“他来了!他来找我了!绿松石……那把刀……赵姐姐……我对不住你……”
绿松石?!刀?!
凌微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和生母手札里记录的那个神秘男子的特征对上了!
老夫人果然知道!她甚至可能参与了当年的事!
“母亲!谁来了?赵姐姐是谁?!”凌大人听得云里雾里,更加焦急。
然而,老夫人喊完这一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神开始彻底涣散。
“大夫!快叫大夫!”王氏尖叫起来。
屋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凌微被挤到一旁,她死死盯着老夫人那张迅速失去生气的脸,知道自己可能就要失去最关键的信息来源了。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错过!
混乱中,她目光飞快扫过,看到床头小几上放着喂药用的温水和小勺。她心一横,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老夫人身上,假装被慌乱的人群撞到,一个踉跄扑向床头!
“哎呀!”她低呼一声,看似手忙脚乱地想扶住小几,却“不小心”将那碗温水打翻,大半泼洒在了老夫人的枕边和被子上!
“你怎么回事!”王氏气得回头怒斥。
“母亲恕罪!女儿不是故意的!”凌微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的帕子去擦拭老夫人脖颈和脸颊溅到的水渍。
就在她的帕子接触到老夫人皮肤的瞬间,她借着擦拭的动作,极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在老夫人耳边急促地问:“祖母!‘那边’是谁?东南有什么?!”
或许是冰冷的水渍刺激,或许是凌微急切的声音穿透了死亡的迷雾,老夫人涣散的目光竟然奇迹般地凝聚了一瞬,浑浊的眼珠转向凌微,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凌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船………………”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老夫人喉咙里挤出。
船?什么船?漕船?
凌微还想再问,老夫人却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倒映出无限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喉咙里的嗬嗬声戛然而止,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母亲!!” “祖母!!” 屋内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哭嚎声。
凌微被婆子们挤开,踉跄着退到一边,手里还攥着那块湿漉漉的帕子,心脏狂跳不止。
船……老夫人最后说的是“船”!
是了!江南漕帮!货物运输!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十年前的事和现在的祸事,必然都与漕运有关!而关键的线索,很可能就藏在东南方向,某个与“船”相关的地方!
老夫人临终前的恐惧和忏悔,也印证了生母手札的真实性。凌家,或者说老夫人娘家,在十年前肯定做过什么亏心事,如今仇家找上门来了!
就在这时,凌微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被水打湿的枕头——丝绸枕面被水浸湿后,颜色变深,隐约露出底下似乎绣着什么东西的轮廓?
她心中一动,趁着众人都在哭嚎,无人注意,悄悄用手指沾了点溅到地上的水,不动声色地抹在枕头另一处干燥的地方。
水迹晕开,枕面下果然隐隐透出一些深色的、似乎是用同色丝线绣上去的、极其隐秘的复杂纹样!
凌微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老夫人竟然把秘密绣在了枕头上?!
她强作镇定,正准备再仔细看看——
“微姐儿!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来给祖母磕头!”王氏带着哭腔的呵斥声传来。
凌微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跪倒在地,混在人群中假意哭丧,目光却死死记住了那块被水晕湿的位置。
接下来的两天,凌府陷入一片忙乱和悲伤(真假难辨)之中。搭建灵堂、报丧、接待吊唁宾客……凌微作为庶女,并不需要时刻守在灵前,这倒给了她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她反复回味着老夫人的临终之言和那个神秘的绣纹。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苏清月!“船”和那个绣纹,可能是突破的关键!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机会递消息出去,一个意想不到的吊唁客人来到了凌府。
来的竟是谢景行!
他穿着一身素色锦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似乎旧伤未愈),摇着折扇,在一众哀戚的宾客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敷衍地给老夫人上了炷香,目光却在灵堂内逡巡,最后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凌微身上。
他朝着凌微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懒散笑容,语气却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哟,凌三小姐,节哀啊。啧啧,真是祸不单行。不过嘛,小爷我这儿有个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消息——你要找的那位‘赵姐姐’……哦不,是赵姨娘,她那个早年离奇失踪的儿子……好像有消息了。”
凌微的瞳孔猛地一缩,豁然抬头看向他!
赵姨娘的儿子?!老夫人临终前提到的“赵姐姐”的儿子?!他怎么会知道?!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谢景行欣赏着她震惊的表情,用扇子掩着嘴,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压低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听说……人就在江南漕帮的地界上,而且,好像还惹上了点不小的麻烦。你说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