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通往未知命运的纯白色金属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地关闭。
陈光和苏琳溪被两个克隆机器人“押送”着,穿过那片沉默的、如同墓碑森林般的克隆军团。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机库中盘旋,显得异常孤独。高台之上,蓝棠音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只是一个模糊的遥远剪影。她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已经是两件处理完毕的、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们被带进了一条与之前风格完全相同的白色通道,而这一次,尽头不再是另一个充满陷阱的实验室,而是一间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房间。
房间的门没有上锁。两个克隆机器人送到门口,就转身,迈着同步的步伐,消失在了通道的拐角。
陈光和苏琳溪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立刻进去。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们感到了比面对枪口时更深沉的不安。
房间不大,布置得像一间普通的商务酒店客房。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一个不大不小的衣柜,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幅描绘黑森林风景的油画。没有守卫,没有枷锁,更没有那个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倒计时屏幕。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从天花板洒落,营造出一种安逸舒适的氛围。
这是一种比任何囚笼都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温柔。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整齐地放着几样东西。
两本崭新的、深蓝色的德国护照。旁边,是一叠厚厚的、用纸带捆好的欧元现钞,至少有几万。而在现金的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好的、质地优良的便笺。
陈光走近前,取起了那张便笺。
他展开便笺,一股熟悉的、清冷的香气扑面而来。上面的字迹优雅而流畅,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属于胜利者的自信。
那是蓝棠音留下的。
“享受你们的自由。去看看这个即将被我‘治愈’的美丽世界吧。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去爱琴海晒太阳,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这张卡里的钱,足够你们挥霍一生。”
便笺的下面,压着一张黑色的、没有卡号的银行卡。
“前提是,”便笺的最后,写着那句最关键的话,“不要再试图干涉我的计划。你们应该明白,你们做不到。”
“啪!”
陈光愤怒地将那张便笺狠狠地揉成一团,砸在了地上。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通红。
这不是仁慈,这是羞辱!
是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后,猫对那两只已经拔掉了爪牙、再也无法构成任何威胁的老鼠,所施舍的、最后的戏弄。她将他们视为已经被驯服的宠物,扔给他们一个金色的项圈和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食物,然后转身去进行她那征服世界的宏伟事业。
“我要杀了她……”陈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他转身就要冲出房间,他宁愿死在外面那片克隆军团的枪口之下,也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份沾满了屈辱的“自由”。
“站住!”
苏琳溪的声音突然响起,异常的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挡在了陈光的面前。
她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个被揉成一团的纸球,然后,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将它重新抚平。
“她说得没错。”苏琳溪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得像一面冰封的湖水,“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什么?”陈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难道我们就这样……像两条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走吗?你忘了你父亲了吗?忘了外面那些……那些被她囚禁的灵魂吗?”
“我没有忘。”苏琳溪抬起头,直视着陈光的眼睛。她的眼中没有了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比这地堡还要冰冷的黑暗。“我比你更想让她付出代价。但是,不是现在。”
她举起手中的便笺。“这不是羞辱,陈光。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她以为我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武器,所以她才敢如此傲慢地‘释放’我们。她想看的,是我们在绝望和无力中,慢慢被这个世界同化,最终忘记仇恨,变成两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这比直接杀了我们,更能满足她的掌控欲。”
陈光愣住了。他看着苏琳溪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心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渐渐熄灭了。
“活下去,”苏琳溪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就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武器。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还没有放弃,我们就依然是她那个‘完美世界’蓝图上,一个无法抹除、也不稳定的变量。”
陈光沉默了。他看着苏琳溪,看着这个在经历了父亲“死而复生”的晴天霹雳和情感崩溃之后,反而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韧、更加冷静的女孩。他知道,她说得对。
冲动和愤怒,除了让他们死得更快,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必须接受这份屈辱的“协议”,必须活下去。像两颗深埋在尘埃里的种子,在敌人看不见的地方,等待着下一次破土而出的时机。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点了点头。
他们拿起了桌上的护照和现金。护照上的照片是他们自己的,但名字和身份,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叫“彼得·施密特”的德国学生,一个叫“安娜·穆勒”的艺术史研究员。
蓝棠音不仅夺走了他们的飞船,他们的力量,她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和过去,都一并抹去了。
他们,已经不再是陈光和苏琳溪。
地堡那扇厚重如山峦的最终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地、无声地敞开。
门外,是黑森林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和那如同刀子般冷冽的空气。
他们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当他们踏上那片铺满了枯枝败叶的、柔软的土地时,身后的大门,再次缓缓关闭,最终与周围的山体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们自由了。
他们呼吸着黑森林中那充满松针、泥土气息,也自由的空气,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空洞。
他们失去了飞船,失去了舰灵这个唯一的AI伙伴。他们的阳瞳和阴瞳,被那无处不在的“量子宁静场”和精神背景音死死压制,与普通人无异。他们失去了所有的盟友,失去了所有的后援。
他们,变成了两个真正的“普通人”。
他们抬头,透过茂密的树冠,可以看到天空中点缀着的、稀疏的星辰。宇宙依旧在那里,广阔而深邃。但那艘曾能带他们任意驰骋的“游侠号”,却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那片寂静的深空之中。
“我们……去哪儿?”陈光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着这片一望无际的、如同巨兽般蛰伏在黑暗中的森林,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无处可去的茫然。
苏琳溪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闭上眼睛,仿佛在倾听着什么。许久,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向了东方。
在那片地平线的尽头,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蛋壳般脆弱的晨光,正在努力地从黑暗的边缘挣扎出来。
“回家。”她说。
陈光微微一怔。
“先回羊村,”苏琳溪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然后,去香港。”
“香港?”
“对。”苏琳溪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她拿走了我们的飞船,压制了我们的力量,但她拿不走一样东西——我们脑子里的知识。你还记得吗?我们在香港,在她那个金融帝国的网络里,埋下了一颗‘核弹’。”
陈光瞬间明白了。
那份被他们从瑞士银行深网服务器里下载来的,关于“多瑙河计划”以及蓝棠音全球洗钱网络那份全部机密文件!当时为了安全,苏琳溪做了三份备份,其中一份,就隐藏在香港一个最不起眼的、由他们自己搭建的私人服务器里。
那是他们如今唯一剩下的、能够撬动蓝棠音帝国的武器。
“可是,我们怎么回去?”陈光问,“没有飞船,我们现在连离开欧洲都做不到。而且,我们的身份……”
“她给了我们新的身份,不是吗?”苏琳溪举起手中的那本德国护照,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她想让我们当个普通人,我们就当个普通人。坐火车,坐轮船,坐飞机……用最‘正常’的方式,回到牌桌上。”
她看着陈光,眼中那团火焰越烧越旺。
“她以为这场游戏已经结束了。那我们就告诉她,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陈光看着她,看着这个在绝望的废墟之上,重新站立起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强、更加冷静的女孩。他心中的迷茫和无力,被她眼中那份不屈的斗志,彻底点燃了。
是啊,他们失去了一切。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他们变成了两个真正的“普通人”,在这张由蓝棠音编织的、覆盖全球的巨大网络中,无处可逃。但同时,他们也变成了两个最自由的、无法被预测的“幽灵”。
他们该何去何从?
他们的前方,是一条通往复仇的、漫长而危险的道路。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