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归墟的死寂被重型机械的轰鸣彻底撕碎。
时节已入深秋,长白山的风开始变得凛冽刺骨。曾经在纳米湮灭的灰色潮汐中被瞬间剥离了所有生机的树木,如今只剩下光秃秃,如同鬼爪的枝干,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不断颤抖。远处的山峦,被一层薄薄的初雪覆盖,那白色如同为这片死寂之地披上的缟素,显得愈发苍凉。偶尔有几片顽固的枯叶被狂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这片土地上,除了机械噪音之外,唯一的、属于自然的回响。
数十辆巨大的德国工程车,如同史前巨兽,在夜幕的掩护下,通过伪装成矿业博览会的运输渠道,悄无声息地抵达了这片禁地。随之而来的,还有近百名金发碧眼的德国专家,他们表情严肃,行动高效,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为了补充人力,蓝景渊还在邻近的安城镇招募了上百名经验丰富的矿工。
苏琳溪看着那些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同乡,他们脸上带着挣钱养家的淳朴笑容,厚厚的棉衣上也沾满了泥土,哈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即将成为一场疯狂仪式的祭坛,而他们自己,也将是这场仪式中,最无辜的祭品。她感到彻骨寒冷,这寒意甚至超过了长白山深秋的朔风。她悄悄靠近被两名护卫押解的陈光身边,低声说:“仪式结束之后,我母亲……恐怕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陈光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些正在卖力工作的身影,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自从那天在飞船上重启了内部系统后,他就再次沉寂,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漫长而精密的计算。他的沉默,像一座无形的壁垒,将所有人的揣测与担忧,都隔绝开来。
蓝棠音披着一件华贵的黑色貂皮大衣,站在挖掘现场的边缘,如同女王般监督着工程的进展。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陈光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怨毒。
“看到了吗?”她对着身边的苏琳溪,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陈光听得清清楚楚,“这就是所谓的‘阳瞳’,所谓的天命之子。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只被拔了牙、剪了爪的困兽。”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单方面的羞辱,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你们阳瞳一脉,自古以来就是这样。靠着花言巧语,靠着那副看似深情、实则虚伪的面孔,去骗取我们阴瞳女性的感情,窃取我们的力量。你的前一代是这样,你们的先祖也是这样。一群彻头彻尾的骗子!”
苏琳溪紧咬着嘴唇,反驳道:“你胡说!陈光不是那样的人!”
“哦?”蓝棠音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不是?那他为什么从香港回来之后,就一直对你沉默不语?因为他心虚!因为他知道,他的所有计谋都已被我看穿,他那点可怜的、用来伪装的感情,已经毫无用处了!”
一旁的蓝景渊仍旧劝说着,“陛下说得对。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他的出身、他的见识与格局,没有一样能配得上你。放弃他吧,回到陛下的身边,这才是你唯一正确的道路。”
苏琳溪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用担忧的目光,紧紧地看着陈光,希望他能再次开口,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但陈光始终垂着眼帘,仿佛已经仍旧紧闭双眼。
蓝景渊的指挥效率高得惊人。在德国专家提供的精准地质图引导下,仅用了一天一夜,挖掘工作便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大量的磁铁矿石和散发着奇异幽光的放射性矿石被从地底深处翻出,这些矿石的磁场强度远超常规,足以让最精密的电子罗盘彻底失灵。更令人心悸的是,矿石中还夹杂着许多呈现出暗红色纹理的物质,盖格计数器在靠近它们时,会发出刺耳的、疯狂的尖啸——那是具有高度放射性的未知矿物。
当挖掘达到预定深度后,蓝棠音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命令。
她要求工人们将这些挖出来的、具有强磁性和高度放射性的矿石,混合着一种从地底深处采集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特殊矿物,在归墟盆地的正中心,堆砌成一个巨大的、完美的球状堡垒。
这个球体的直径,足有三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墙壁厚重得令人咋舌。它不像是一个建筑,更像是一颗从异世界降临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黑色星球。在长白山萧瑟的秋风中,它静静地矗立着,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原始而又邪恶的气息。
当堡垒的最后一块矿石被堆砌完毕,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缓缓闭合后,苏琳溪才明白母亲的真实意图。这并非堡垒,而是一个巨大的、以星球矿物为基础构建的能量场发生器。那些特殊的矿石,在特定的排列组合下,形成了一个能够放大、扭曲并聚焦某种未知能量的恐怖装置。
那些临时招募来的安城矿工,果然如她所料,在工程结束的瞬间便被缴械,然后被关押进了临时搭建的囚笼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场早已注定的灭口。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工程完工后、即将领到工钱的喜悦,全然不知晓,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们。
堡垒内部,空间巨大得惊人,穹顶高耸,仿佛置身于一座黑暗的教堂。空气中充满了矿石散发出的、略带金属腥味的甜腻气息,以及微弱的、让皮肤感到刺痛的放射性。穹顶并非完全黑暗,那些如同黑色水晶般的特殊矿物,在吸收了周围的放射性后,竟散发出一种幽蓝色的、如同星空般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诡异而又神秘。
最后的仪式舞台已经搭建完成。
陈光被牢牢地束缚在球体正中心的一个金属十字架上,动弹不得。他的脚下,是无数复杂的、如同电路板般的金属纹路,一直延伸到堡垒的墙壁。蓝景渊手捧着那个盛放着“星辰之眼”的木盒,面无表情地站在陈光身旁三米处,那个位置,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压制力最强的节点。
那架古老的宇宙飞船,被安置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仿佛一尊沉默的、等待被唤醒的远古神只。在堡垒内部幽蓝色光芒的映照下,它那温润如玉的外壳,显得愈发深邃,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数十名德国专家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调试,他们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环形装置忙碌着。那似乎是一个能够瞬间提供恐怖电能的超级电容器,无数粗大的电缆从装置中延伸出来,连接着球体堡垒的内壁,以及陈光脚下的金属平台。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整个球状堡垒内部,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蓝棠音缓缓走到苏琳溪面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渊,仿佛已经抛弃了所有的人类情感。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把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刀刃薄如蝉翼的手术刀,静静地躺在她手中。
她将手术刀递给自己的女儿,用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如同宣读神谕般的口吻,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现在,去,亲手杀死他。”
“然后,将他的血,洒在‘星辰之眼’和那架飞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