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东涌,一座人迹罕至的离岛码头。
夜色如墨,海风中夹杂着咸腥与柴油的气味。巨大的起重机缓缓将一只漆黑无缝的金属“飞船”吊起,精准地放入一个特制的四十尺集装箱内。
随后,仍然被合金锁链束缚着的陈光,和昏迷不醒的苏琳溪,被蓝景渊的手下当货物般带了进去。集装箱厚重的铅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音,蓝景渊最后一个走了进去,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当苏琳溪从昏沉中醒来时,预想中的黑暗与冰冷并未出现。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周围是精巧的胡桃木内饰、一个藏有世界名酒的小吧台,以及柔和的、如同星空般洒落的穹顶灯光。若不是手腕上冰冷的束缚环,以及不远处角落里被锁在特制座椅上,像座雕塑的陈光,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处某间顶级的豪华酒店套房。
这个集装箱的内部,竟被改造成了一个奢华的袖珍公寓。
最让她感到心悸的,是正对着沙发的一整面墙。那并非墙壁,而是一块巨大的、单向透明的强化玻璃;透过它,外面壮丽的海景一览无余。
一艘伪装成普通货轮的走私船,正载着他们,平稳地航行在珠江口辽阔的海面上。香港的万家灯火在远方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维多利亚港的繁华依稀可见。那是一个自由、喧嚣、充满人间烟火的地方。
而他们,则被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移动的锦绣囚笼里。无论她如何呼喊、如何挣扎,外面那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醒了?”蓝景渊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优雅地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里面的红酒像鲜血一样摇曳,“这里的视野不错,不是吗?我特意挑选的航线。”
苏琳溪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满含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琳溪。”蓝景渊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虚伪的惋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你的回归,为了完成你母亲的宏愿。你应该感谢我。”
“感谢你?”苏琳溪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颤,“感谢你杀害了我的父亲?感谢你把我的母亲变成了一个疯子?”
“疯子?不,那不是疯狂,那是‘升华’。”蓝景渊走到舷窗边,欣赏着窗外的夜景,“你父亲是个值得尊敬的学者,但他太执着于那些所谓的‘真相’,拒绝了进化的可能。他的死,是一个必要的牺牲,为了唤醒你母亲体内更伟大的力量。”
“至于你,”他转过身,俯视着苏琳溪,“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被卑劣的阳瞳后裔污染了的、不完整的自己。等你完成了净化的仪式,你会明白,你母亲给予你的,是何等神圣的恩赐。”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陈光,轻蔑地笑了笑:“就像这窗外的凡人世界,看起来很美,但终究只是我们脚下的风景。而你,我未来的女帝陛下,却要为了风景中的一粒尘埃,放弃整片天空吗?”
船行一夜。当第一缕晨光洒在海面上时,他们抵达了珠海。
在一个荒废的码头,他们被迅速转移到了一辆外表看起来破旧不堪的长途货车里。然而,货车的内部,同样是一个经过精心改造的豪华空间。
一场长达三天的、横跨整个中国的漫长旅途,就此开始。
从珠三角的繁华都市,到湘赣交界的连绵丘陵;从长江中游的壮阔平原,到黄淮之间的千里沃野。窗外的景色,如同一幅流动的、壮丽的画卷。苏琳溪看到了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看到了金黄的稻田在风中起伏,看到了雄伟的高山与奔腾的江河。
这片她从小热爱的土地,此刻正以一种最温柔、最壮美的方式,呈现在她眼前。可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这趟旅途,是蓝景渊为她精心设计的、一场漫长的心理折磨。
他不再谈论那些宏伟的宿命与帝国,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他会指着窗外的一片村庄,用温和的语气说:“你看,多么宁静祥和。但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人正因为贫穷、疾病和愚昧而痛苦。只要你愿意,你的力量,可以轻易地‘修正’这一切,让他们获得真正的幸福。”
他会指着一座繁华的城市,轻声说道:“人类的情感,是所有混乱的根源。而你,琳溪,可以成为超越情感的、绝对的秩序。你可以赐予他们永恒的和平。”
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向她灌输着那套属于阴瞳帝国的、扭曲的逻辑。他将控制,包装成“拯救”;将奴役,美化成“赐福”。
“放弃他吧,琳溪。”他会时不时地看一眼陈光,像是在劝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代表着旧世界的混乱与无知。他是你通往神座的最后一道枷锁。只要你点点头,我立刻就可以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声无息。”
“住口!”苏琳溪一次又一次地反驳,尽管她知道这毫无用处,“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亲手毁了我的一切!我父亲不会原谅你,我也永远不会!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恶心!”
“你母亲曾经也像你一样激烈。”蓝景渊毫不在意她的怒骂,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但她最终明白了,个人的情感,在伟大的使命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可笑。你也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在这场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劝导”中,陈光始终一言不发。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用他的沉默,给予苏琳溪最坚定的支持。每当苏琳溪感到快要被蓝景渊的歪理说服、快要被绝望吞噬时,只要一看到陈光的眼神,她就能重新找回自己的坐标。
那是属于正常世界的、未被污染的坐标。
三天的颠簸之后,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荒凉、肃杀。南方的秀丽山水,被北方凛冽的朔风和一望无际的萧瑟平原所取代。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
他们回到了辽东。
当货车的门最终被打开时,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刺骨的寒风,瞬间涌了进来。
外面,是一片被白雪浅浅覆盖的、枯黄的荒野。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长白山脉,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而他们的面前,则是一个巨大而深邃的、仿佛由陨石撞击而成的环形山谷入口。
那里,就是一切开始与终结的地方。
归墟。
蓝景渊走下车,对着山谷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虔诚而狂热的微笑。他转过身,对车内的苏琳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欢迎回家,殿下。”
“你的净化仪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