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针,细密地敲打在临时搭建的油布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长白山深处的夜晚寒意彻骨,风声在林海间穿行,时而化作呜咽,时而变为低吼,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
在这片被战火与严寒双重洗礼过的临时营地一角,一盏用兽油和棉线做成的简陋油灯,正安静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周围一小片黑暗,照亮了陈光专注的侧脸。他的面前不再是草药或机械零件,而是一台从蓝家雇佣兵尸体上缴获的军用加密电台。
这台黑色的铁疙瘩,外壳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与泥土,此刻却被小心翼翼地拆解开来。精密的电路板暴露在空气中,上面的元器件如同微缩的城市。苏琳溪坐在一旁,用一块干燥的鹿皮,仔细擦拭着几样陈光带出来的、奇形怪状的工具。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陈光的沉思。
这三年,在顾山的小木屋里养伤,陈光并非虚度光阴。除了恢复身体,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知识的海洋中。顾山留下的那些**《书籍》**,尤其是关于电子工程、密码学和计算机科学的部分,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那些看似枯燥的理论,此刻正化为他指尖最锋利的武器。
他没有专业的设备,但创造力填补了物质的匮乏。一根从废旧设备上拆下的USb-ttL线被他巧妙地改造,针脚分明。他屏住呼吸,将几根细如发丝的探针,精准地搭在了电路板上一个不起眼的调试接口上。
“找到了,未封装的串口。”陈光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耳语。
他将线路连接到一块巴掌大小的旧开发板上,这是他从一堆电子垃圾中拼凑出的宝贝。屏幕上,一连串无意义的乱码开始飞速滚动。
“他们在用频跳和流密码加密,密钥是动态生成的。”苏琳溪轻声说,她虽然不懂具体的技术细节,但长期与各种信息打交道,让她具备了敏锐的直觉。
“没错。”陈光点了点头,目光紧紧锁定着滚动的代码,“但任何系统都有漏洞。再完美的加密,也需要一个‘种子’来生成随机数。只要找到这个种子,就能逆推出整个密钥流。”
他的手指在他的那台破旧的Ibm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执行着一套巧妙的操作。他利用时钟注入漏洞,干扰了芯片的正常运行;紧接着,一个精准的掉电复位,让整个固件瞬间宕机,并强制进入了底层的维护模式。
“抓到你了。”陈光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他控制着JtAG夹具,像一个极高明的外科医生,开始对储存固件的Rom芯片进行“半盲爆破”。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被整段整段地拷贝出来。经过数分钟的分析,他终于在海量的数据中,找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种子”。
“难以置信,”陈光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的光芒,“他们的随机种子,居然简单地取自于实时时钟(Rtc)的秒计数。这是一个极度自信或者说极度傲慢的设计,他们认为没人能物理接触到这台设备并进行底层破解。”
这个发现,让看似坚不可摧的密码锁链,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痕。陈光迅速编写了一段临时脚本,将其烧录进那块旧开发板。很快,一个功能单一却高效的袖珍解密盒诞生了。他将这个盒子串联在一台老式短波收音机和耳机之间,然后戴上了耳机。
起初,耳机里只有嘶嘶啦啦的电流噪音,像是被拖拽的铁丝划过粗糙的地面,时近时远。陈光耐心地旋转着调频旋钮,在无数个无意义的频段间搜寻。
突然,一阵清晰但经过加密的信号切入进来。信号本身毫无意义,但经过那块开发板的处理后,电流声奇迹般地退去,转化成了冰冷清晰的人声。
陈光立刻将另一只耳机递给苏琳溪。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屏住了呼吸。
“……确认‘星辰之眼’已于一小时前离港,蓝先生专机预计在八小时后抵达香港总部……”
“……‘天罗地网’第一阶段部署完成,覆盖港岛、九龙核心区域。所有节点激活,信息链路通畅……”
“……命令:合网。从现在开始,启动七十二小时倒计时。目标一旦进入监控范围,立刻执行近距压制方案……”
一个更具权威、仿佛隔着遥远时空传来的女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按照原计划,允许‘可控暴露’。我们需要一盏足够亮的灯塔,才能吸引飞蛾。”
听到这个女声之后,苏琳溪先是极为震惊的呆愣了几秒,她觉得这个声音是多么的熟悉,但是过了几秒,她马上强行打消了自己的幻想,“这绝对不可能...”
“可控暴露……这是一个陷阱。”
陈光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他们不仅知道我们可能去香港,甚至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可控暴露’,意思就是他们会故意泄露一些关于‘星辰之眼’的线索,一个我们无法拒绝的诱饵。”
“他们要做一座灯塔,引我们过去。”苏琳溪接上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雨声似乎更大了。这片小小的、温暖的光晕之外,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一张由阴谋和恶意编织的巨网,而他们,就是那即将扑火的飞蛾。但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激起的、更加坚定的战意。
......
夜色渐深,雨势稍歇。在部落营地中央,那片由巨石围成的古老石圈内,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林间的湿寒。
老萨满将那根雕刻着乌鸦图腾的权杖,用力插入一块巨石的缝隙中。权杖顶端的黑曜石眼珠,在火光下反射着幽深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人心。
“坐。”老萨满的声音沙哑而有力,“在走进陷阱之前,你们必须先看清自己脚下的悬崖。”
他示意陈光和苏琳溪在火堆两侧坐下,权杖立于二人之间,像一个沉默的仲裁者。
“你们的力量,既是武器,也是诅咒。告诉我,你们的诅咒是什么?”
陈光率先开口。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剖开在盟友和导师面前。
“我的‘阳瞳’,在高强度、高精度的物质重构之后,会进入一个强制性的‘宕机冷却’期。”他伸出手指,在面前的泥地上画出一条曲线,“这个过程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过热’,思维会变得清晰,但感知会极度放大,情绪容易被最微小的细节引爆。第二阶段是‘降频’,就像处理器为了防止烧毁而自动降低运行速度,我的反应、计算能力都会大幅下滑,对阳瞳的控制力也会变得非常不稳定。第三阶段,是‘强制冷却’。”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进入这个阶段,阳瞳会彻底沉寂,无法动用一丝一毫。更重要的是,我的判断力会降到最低点,会变得冲动、偏执,倾向于用纯粹的物理力量去解决问题,以此来补偿能力失效带来的不安全感。上次在基地里,我几乎就失控了。”
苏琳溪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陈光话语中的后怕。她知道,承认自己的弱点,比炫耀力量需要更大的勇气。
轮到她了。她凝视着跳动的火焰,轻声说道:“我的‘阴瞳’,或者说‘月亮之瞳’,它的反噬来自于精神层面。每一次高强度释放,尤其是进行大范围的精神感知或者情感共鸣时,都会有‘黑化能量’返噬。”
“黑化能量?”老萨满追问。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能‘看见’它。”苏琳溪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那种痛苦的体验,“它像一片片冰冷而黑色的雪花,或者说噪点,出现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它们会污染我的情绪,让我变得极度悲观或极度愤怒,也就是情绪极化。同时,我会对他人的痛苦产生过强的共鸣,甚至会把别人的伤痛当成自己的。如果我继续强行顶着这种状态使用能力,‘黑雪’的污染就会叠加,最终……我会彻底迷失在那些混乱的情感和记忆里,分不清哪个是自己**?**”
石圈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老萨满点了点头,缓缓道:“力量的边界,就是你们生命的边界。现在,把你们的边界,重新画出来。”
陈光和苏琳溪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拿起树枝,在自己面前的泥地上,画下了一条线。这条线,代表着他们各自能力的“崩溃阈值”。这一次,他们都把线的位置,比上次在心中预设的,画得更加靠前。
“这是我的底线。”陈光指着那条线,“一旦我感觉到自己即将进入‘降频’阶段,我就会立刻后撤,绝不恋战。”
“这是我的底线。”苏琳溪同样指着她的线,“一旦我精神视界中的‘黑雪’噪点超过三成,我会立即切断所有精神链接,进行自我封闭。”
他们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地立下了新的誓言,一个比之前任何承诺都更加沉重的誓言。
“我们确立一条最高原则,”陈光的声音斩钉截铁,“‘不互相拖着死’。”
这个原则冰冷而残酷,却是他们在面对命运时,彼此交付的唯一信任。
它意味着,他们必须绝对信任对方的判断,让同伴能够暂时放下一切,专注于执行自己的“底线”誓言。
老萨满看着他们,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他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终于从依靠本能战斗的战士,开始蜕变为懂得计算风险、敬畏极限的指挥官。
“很好。”他拿起插在地上的权杖,“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如何在羊群中,收起狼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