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对于蓝景渊来说,从未如此漫长。
长白山巅的临时指挥部里,恒温系统将室温精准地控制在22摄氏度,但蓝景渊的心中却像是燃烧着一团无法熄灭的、混杂着冰碴的火焰,灼热而又冰冷,让他坐立难安。
第一波攻击的惨败报告,被当做一叠废纸般扔在桌上。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他那份近乎完美的计划上。然而,真正让他心烦意乱的,并非蝰蛇那群废物的无能,棋子的损失随时可以补充,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及的近乎煎熬的烦躁。
他背着手,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反复踱步。窗外,是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山林。他知道,他所需要的一切,那个延续了蓝家数百年宿命的最终“钥匙”,就藏在那片黑暗之中。而他,这个本该掌握一切的开锁人,却被自己亲手戴上了一副无形的、耻辱的镣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战术桌上。那个名为“星辰之眼”的古朴黑盒,正静静地散发着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却能被他灵魂清晰感知的沉重气息。它像一个微型黑洞,扭曲着周围的空间,也时刻提醒着他体内存留的、如同亿万只休眠毒蝎般的纳米“咒锁”。
他不能离开它超过十米。这是陈光那个该死的小子,在归墟基地同归于尽的疯狂攻击中,留给他最恶毒的“礼物”。一旦超出这个范围,那些纳米机器人就会瞬间激活,将他从内部彻底湮灭。可只要身处这个范围之内,他引以为傲的、作为蓝家继承人标志的“阴瞳”,那洞悉人心、操控欲望的无上神力,就会被“星辰之眼”的力场压制得一丝不剩。
他的世界,第一次变得如此“安静”。
安静得可怕。
过去,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每一个下属内心的情绪波动——他们的恐惧、忠诚、疑惑、野心……那是一个由无数心灵交响构成的、复杂而美妙的世界,他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指挥家。而现在,他的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且令人发疯的沉默。他只能通过观察他们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像个最蹩脚的心理学家一样,去猜测他们的想法。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这种感觉,活像一个习惯了在万米高空俯瞰众生的神只,突然被打落凡尘,被剥夺了所有的神力,只能像个凡人一样在泥潭里挣扎。而那件本该让他一步登天的无上圣物,此刻却成了囚禁他的牢笼。
强烈的屈辱感和被压抑的怒火,在他的胸膛里反复冲撞。他停下脚步,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由特殊合金打造的、可以屏蔽一切信号和能量探测的扁平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被他反复摩挲以至边缘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正是苏琳溪的母亲。
那不是年轻时的模样,而是她人到中年,在欧洲时,由组织的内部人员秘密拍摄的。照片里的她,穿着一身体面、裁剪合度的高定套裙,背景是德国一座宏伟庄园的露台,身后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古典园林。她的美丽依旧,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蓝景渊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曾经或许也像星辰般璀璨过,但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没有了丈夫死于归墟时的滔天恨意,也没有了初为人母时的温柔与慈爱。那是一种……平淡,呆滞,甚至带着一丝人偶般的、冰冷的复杂眼神。仿佛一个内部机件已经被更换、只剩下外壳的精致人偶,一个完美的、没有灵魂的“容器”。
蓝景渊的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保护膜,极轻地、近乎虔诚地,缓缓划过照片上女人那了无生机的脸颊轮廓。他的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责任、以及巨大重压的复杂目光。那不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瞻仰一件承载了整个家族数百年宿命的、至高无上的圣物。一件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瑕疵,更不容许任何凡人去亵渎的圣物。
他的脑海中,再次回响起父亲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着他的手,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话语:
“……景渊,记住,我们蓝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我们是‘计划’的守护者,是执行者,更是……为了迎接那最终时刻而必须献身的,第一批祭品……”
“永远保持敬畏,孩子,尤其是对‘她’和‘她’的后代……你可以为她们而死,但永远不要试图用你那凡人卑微的那些情感去触碰她们。那不是爱,那是亵渎。你的情感,只会成为这伟大计划中最低劣且最不稳定的杂质。”
“她们的血脉,是世间最高贵的‘圣杯’,承载着改变世界的力量,但也因此……是世间最危险的权柄。一旦我们守护不力,让‘圣杯’蒙尘或破碎,那溢出的力量便会化为毁灭一切的毒药,将我们所有人、连同这个世界,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的任务,我们蓝家世世代代唯一的宿命……就是用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为‘圣杯’筑起一道最坚固的高墙,确保在预言中‘仪式’开启的那一天到来时,‘圣杯’能够……安然无恙地,迎接它真正的命运。”
等待,实在太久了。
蓝家的宿命,从数百年起,就和“神眼”以及那个庞大的“计划”纠缠在一起。一代又一代人,为此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他们放弃了世俗的权力,隐于幕后,默默地承受着骂名,执行着那些冷酷到毫无人性的命令。背叛、杀戮、隐忍……所有的罪孽,所有的牺牲,都必须在他这一代终结。
只要能得到陈光那小子体内的“阳瞳”,只要启动那个最终的仪式,一切就都将重塑。蓝家背负了数百年的枷锁将被打破,他们将不再是“守望者”,而是新世界的主人。
想到这里,蓝景渊的眼中,那仅存的焦躁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烧到极致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他不需要感情那种廉价的东西,他只需要结果。
他合上合金盒,动作轻得像在收藏一件稀世珍宝。不能再等了。夜长,则梦多。陈光那小子的“阳瞳”,其力量的成长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而苏琳溪那个丫头,虽然根本只是个普通的、比较聪明的女孩,但她身上流淌的血,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让这两枚“钥匙”待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无法估量的风险。昨夜的失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绝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他大步走到通讯控制台前,按下了连接所有作战单位的最高频道的按钮。
“所有人,准备执行‘拂晓’计划。”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全体人员,目标,鄂伦春部落藏身山洞。五分钟后,发起总攻。”
“指挥官,”通讯器里传来一个下属迟疑的声音,那是第二梯队的队长,“蝰蛇的战后初步报告里提到,目标区域的地形对我们的重装部队极其不利,并且……他们似乎掌握了一种能让我们的武器金属疲劳度瞬间增大的未知技术……”
“我不想听任何借口。”蓝景渊粗暴地打断了他,声音中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这一次,我亲自督战。放弃所有潜行、包围、抓捕之类的愚蠢技巧,我只要一个结果。用绝对的力量碾碎所有抵抗、碾碎那座山、也碾碎他们可笑的意志。记住,我们的时间,只到黎明。天亮之前,我要消灭其他全部的人,我只要看到那一男一女,完好无损,站在我面前。”
“是!”这一次,通讯器里再无任何杂音。
他挂断通讯,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沉寂的、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命运的黑暗山林。他没有再去看那张照片,因为那已经没有必要。
“几百年的等待……”他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更像是对着那些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蓝家的列祖列宗们,低声而清晰地说道。
“……今夜,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