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北山货栈”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四和羊村的几个小伙子被关进了镇上的派出所。何源早就布好局,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他在镇上的关系盘根错节,赵四他们这次被扣了个“聚众寻衅滋事”的罪名,不出意外至少得拘留十五天。
更致命的是,恒源堂狮子大开口,索要五万元的巨额赔偿。
五万块!
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干好几年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钱,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消息像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光子,现在咋整啊?”李文才急得在店里来回踱步,脸色煞白,“五万块……咱上哪凑这么多钱?就算把整个货栈卖了,也不值这个价啊!”
店里新来的几个伙计都垂头丧气,人心惶惶。在他们看来,“北山货栈”这回是彻底悬了。
陈光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的脸看不出慌乱,平静得有些可怕,可那紧攥的拳头和微微发抖的指节,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没理李文才的焦急,也没安抚伙计们的不安,只是闭上眼,把意识沉入心底那片属于自己的深处。
他很清楚,常规的法子已经解不开眼前的困局。
何源这一手阴狠,环环相扣。他先用舆论激赵四动手,再借法律把赵四送进局子,顺势索要一笔天价赔偿。
这一套下来,就是要把“北山货栈”逼到绝路。
赔钱?赔不起。不赔?赵四就得蹲号子。
怎么选,都是死局。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路……”陈光脑海中,念头像闪电一样交错碰撞。
他想起苏琳溪曾说过的话:“你得多琢磨全局的走向,不光盯着眼前的事儿。人家是在下一盘棋,借着各种关系和资源,顺着势把你往死里压。你要想翻身,就得学会看清棋盘,算准对手下一步,然后提前布好自己的局。”
棋盘……
什么是棋盘?
那是一张由无数互相关联、互相牵制的点织成的无形之网。
何源是织网的人,而自己和“北山货栈”,就是困在里面的猎物。
想破网,就得看清它!看清每一个节点,每一条线,找到最脆弱的地方!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破陈光脑海的迷雾。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深长,精神力全部集中到右眼的感知里。
他不再盯着某个具体物件去琢磨,而是试着把整个“局”纳入脑海的推演之中。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也极为艰难的尝试。
他的脑子像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无数信息流疯狂涌入:何源的背景、恒源堂的实力、派出所所长的关系、被煽动的舆论、安城镇居民的心理……
这些原本不相干的点,在他的意识中被一条条无形的线连了起来,渐渐构成一幅复杂而庞大的动态棋盘。
他看到了!
他看见何源的下一步,是收买镇上的记者,对自己进行负面报道,把“北山货栈”钉上耻辱柱。
他看见派出所所长收了好处,准备对赵四的案子从重从快处理。
他看见那些被煽动的居民,明天会聚到“北山货栈”门口抗议,喊着让他们滚出安城。
这张网,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无论从哪个点突破,都会被其他节点反噬。
这是个死局!
“噗——”陈光只觉脑袋像裂开般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种推演能力,对精神的消耗太大,他几乎扛不住。
“光子,你咋啦!”李文才吓得直冲过来扶他。
“没事……”陈光擦去嘴角的血,眼中却亮得惊人。
因为就在刚才,在精神力濒临崩溃的那一刻,他找到了网的破绽!
那个破绽,不是何源,不是派出所,也不是被煽动的居民,而是——省报的孙记者!
那个曾因揭露钱文海的恶行差点丢饭碗、却依然一身正气的孙记者!
在陈光推演出的庞大关系网中,所有人都被利益绑死,只有孙记者像个游离在外的孤点,闪着微弱却纯粹的光。
他,就是破局的关键!
“文才!”陈光猛地站起,抓住李文才的肩,语气斩钉截铁,“你现在就去省城,想尽办法找到省报的孙记者!告诉他,北山的金苗地创造了生态奇迹,这里有他最想要的新闻!”
“啊?”李文才愣了,“光子,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还惦记新闻?咱还是想想咋救四哥,咋凑五万块吧!”
“救四哥,凑钱,全在孙记者身上!”陈光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看着陈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李文才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选择无条件相信。
“好,我这就去!”他重重点头,连夜坐上了去省城的末班车。
陈光在他走后,做了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把所有伙计召到一处,从柜台里拿出厚厚一沓钱。
“这是你们这个月的工钱,我双倍发。”他平静地分发下去,“从今天起,你们先回家歇一阵。”
伙计们愣住了。
“陈……陈老板,您这是不要我们了?”一个年纪大的伙计声音发颤。
“不是不要你们。”陈光摇头,“是不能连累你们。恒源堂的手段你们看到了,接下来只会更狠。你们在这太危险了。”
他顿了顿,扫视众人:“放心,我还没输。等我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北山货栈’还会开门,到时候只要你们愿意回来,我随时欢迎。”
说完,他把人都送出了门,从里面把门锁死。
“北山货栈”瞬间陷入黑暗与死寂。
只剩陈光一个人,静静坐在黑暗中,像头蛰伏在洞穴里舔舐伤口、等待反击的孤狼。
他知道,在李文才带着救兵回来之前,他要独自承受来自何源最疯狂的暴风雨。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