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在喧嚣渐歇的乐声中,稳稳落地。
摄政王府的大门,比丞相府更加巍峨气派,朱漆铜钉,石狮肃穆,透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府内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宾客如云,却无寻常人家的喧闹,反而透着一种井然有序的、略带压抑的喜庆。
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在司仪的高唱声中按部就班地进行。
跨火盆,踏马鞍,拜天地…… 盖头下的苏晚棠,如同一个精致却失了魂的瓷娃娃,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身边始终伴随着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玄色蟒袍的身影。
他并未与她有任何过多的接触,但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冷冽气场和偶尔投来的、仿佛能穿透盖头的目光,都让她如芒在背,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来自朝中重臣、皇室宗亲。
他们都在审视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据说深得摄政王“青睐”的丞相府“嫡女”。
终于,她被引着进入了新房。
新房的奢华远超她的想象。
触目所及(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皆是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家具,云锦织就的帐幔,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冷梅香,而非寻常的喜庆甜香。
喜娘说了许多吉祥话,将秤杆呈给摄政王。
“请王爷掀盖头,从此称心如意。”
房间里的侍女嬷嬷们都屏息凝神,期待着看到新娘子的真容。
她们也都好奇,这位能让王爷如此破例厚待的王妃,究竟是怎样的天仙模样。
箫晋珩接过那柄系着红绸的乌木秤杆,指尖微微有些发烫。
即使重生归来,即使早已在脑海中描绘过千万遍她的容颜,此刻的他,心跳竟也漏跳了一拍。
他的晚棠,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秤杆缓缓探入盖头之下,轻轻向上挑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线条优美白皙的下颌,接着是那娇艳欲滴的樱唇,挺翘的鼻尖,最后,是一双氤氲着水汽、带着惊惶不安、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翦水秋瞳。
凤冠的流苏轻轻晃动,珠光宝气映衬着她苍白却精致绝伦的容颜,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易碎的美。
房间里响起一片极低的、压抑的抽气声。
显然,王妃的美貌超出了众人的预期。
然而,苏晚棠却在盖头掀开的瞬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攥紧了大红的嫁衣,指节泛白。
她害怕。
害怕看到对方眼中可能出现的震惊、愤怒、鄙夷……害怕下一秒就是雷霆震怒。
预想中的呵斥没有到来。
周围安静得可怕。
她只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毫不掩饰的目光,牢牢地锁定着她,那目光太过复杂,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心疼,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还有一丝……
让她心惊胆战的、势在必得的偏执?
她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颤巍巍地、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便撞进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
眼前的男人,身着大红的喜服,却依旧压不住那身与生俱来的冷厉威严。
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孽,却因常年冰山不化而显得疏离难以接近。
但此刻,他看着她,那双总是蕴藏着风暴与冰雪的眸子里,竟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并且……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喜娘和侍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这和新郎见到新娘的反应……似乎不太一样?
没有惊艳后的喜悦,反而像是……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别的?
而且王爷的眼神,未免也太……太专注,太滚烫了些。
苏晚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控制不住地飞起两抹红晕,却又因恐惧而显得苍白,这种矛盾的颜色在她脸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柔弱美感。
她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避开他那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目光。
“都退下。”
忽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喜娘和侍女们如蒙大赦,又有些迟疑:“王爷,合卺酒……”
“本王说,退下。”
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不敢再停留,连忙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新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红烛高燃,噼啪作响,气氛却更加暧昧而紧绷。
苏晚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做什么?
为什么把人都赶出去?
是要单独审问她了吗?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眼眶瞬间就红了,盈盈泪水在其中打着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
她这副泫然欲泣、强装坚强却又脆弱不堪的模样,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箫晋珩的心脏!
前世她为他收尸落泪的画面与眼前重叠,无尽的悔恨和心疼瞬间淹没了他!
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上前一步,伸出手。
苏晚棠吓得猛地闭上眼,缩紧了肩膀,以为他要动手打她。
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温热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带着微微的颤抖,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腹粗粝,动作却小心翼翼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那温暖的触感,让苏晚棠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睁开泪眼。
只见方才还冷厉逼人的摄政王,此刻竟半跪在她面前的脚踏上,与她平视。
他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浓烈到几乎将她溺毙的心疼和……歉意?
“别怕……”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温柔,“晚棠,别怕我。”
他……他知道她的名字?
他不是应该以为她是苏晚晴吗?
苏晚棠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一滴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她眼角滑落。
箫晋珩像是被那滴泪烫到了一般,手指微微一颤,随即近乎慌乱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泪痕。
“别哭……”他显得有些无措,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冷面王爷模样,“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他怎么会吓她?
他疼她都来不及!
“王、王爷……”苏晚棠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您……您是不是……是不是都知道了?我……我不是……”
“我知道。”箫晋珩打断她的话,目光坚定而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是苏晚棠,丞相府的庶女,我知道你是替嫁过来的。”
苏晚棠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他果然知道了!
完了……
看着她瞬间失血的唇瓣和绝望的眼神,箫晋珩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连忙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急切地解释道:“但我要的就是你!从来都不是苏晚晴!那份聘礼,那些破例,都是给你的!只是因为是你,苏晚棠!”
他的语气太过急切,眼神太过真挚,里面蕴含的情感太过汹涌澎湃,让苏晚棠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仅知道她是替嫁的,而且他说……他要的就是她?
这怎么可能?
“为……为什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声音破碎而茫然。
为什么?
因为前世亏欠,因为临终一眼,因为涅盘重生,因为唯你而已。
但这些,他现在还不能说。
箫晋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誓言: “没有为什么。晚棠,你只需记住,从今日起,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我箫晋珩名正言顺的妻子。这王府的一切,包括我,都是你的。”
“从前你在丞相府受的委屈,我会千倍百倍地替你讨回来。往后,有我在,天上地下,再无人敢欺你、辱你、轻你分毫。”
“你只需安心待在我身边,让我护着你,宠着你,可好?”
红烛摇曳,映照着他俊美认真的脸庞和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偏执。
苏晚棠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那如同梦呓般不可思议的话语,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坚定而滚烫的温度……
心中的恐惧和绝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难以理解的“宠爱”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一切太过荒谬,太过颠覆她的认知。
但…… 那滴泪痕犹在的脸颊上,他指尖留下的温度还未散去。
那双紧握着她的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魔力。
她漂泊无依、受尽冷眼十五载,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
巨大的冲击和茫然之下,她忘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像一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一丝光亮,却不敢确信是不是陷阱的小兽。
看着她这副懵懂茫然、脆弱可怜的模样,箫晋珩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又酸又胀。
他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来日方长。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对玉杯上,端起合卺酒,将其中一杯轻轻递到她面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晚棠,先喝了合卺酒,可好?”
“从此,你我夫妻一体,甘苦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