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捷报虽至,但“沙狐”的硬骨头和那几封看似寻常的宗室信件,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箫晋珩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京城的平静之下,暗涌更甚。
恰在此时,宫中传来旨意,为贺北境大捷及陛下即将完全亲政,特于中秋之夜设宫宴,邀宗室勋贵、文武重臣及家眷同乐。
旨意传到摄政王府,苏晚棠正拿着一本启蒙画册,教璟儿认图上的小动物。
小家伙指着胖乎乎的兔子,“兔兔”叫得欢快。
箫晋珩接过内侍恭敬呈上的鎏金请柬,目光在那华丽的纹饰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王爷,此次宫宴……”苏晚棠放下画册,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上次庆功宴韩兆之事犹在眼前,如今朝局微妙,王爷虽逐步放权,但威势犹在,不知此次又会生出何等风波。
“无妨。”箫晋珩将请柬随手置于案上,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将试图往娘亲怀里爬的儿子捞起来,掂了掂,“本王的王妃,自然该站在最耀眼处。何况,有些人,也该让他们看清楚,何为界限。”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苏晚棠知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只细心为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襟。
中秋之夜,皓月当空,清辉遍洒。
皇宫太和殿内,更是灯火璀璨,笙歌曼舞,觥筹交错,一派盛世华章景象。
景和帝坐于龙椅之上,身着明黄龙袍,虽依旧年轻,但眉宇间已多了几分帝王的沉稳。
他目光扫过满殿臣工,最终落在左下首的摄政王夫妇身上,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端起酒杯,朗声道:“今日中秋佳节,又逢北境捷报,双喜临门,朕心甚悦!众卿共饮此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山呼,举杯共饮。
箫晋珩与苏晚棠随之举杯。
苏晚棠今日身着亲王正妃品级的鸾鸟朝服,头戴珠翠九翟冠,华贵非常,但她气质沉静,妆容清淡,并未被这身繁复装束夺去本身清丽,反而更添雍容气度。
她发间那支紫玉芙蓉簪,在璀璨宫灯下流转着温润光华,与身旁玄色亲王蟒袍、气势迫人的箫晋珩站在一起,相得益彰,令人不敢直视。
宴席过半,气氛渐酣。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舞姬水袖翩跹。
一些宗室女眷和命妇开始按品级上前,向帝后及摄政王妃行礼问安。
其中,便有那位与“沙狐”信件有所牵连的——永嘉郡王的正妃柳氏。
柳氏年约三十,容貌姣好,举止温婉,在宗室中素有贤名。
她带着得体的微笑,上前向苏晚棠行礼:“臣妇柳氏,参见摄政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郡王妃不必多礼。”苏晚棠微微颔首,语气温和。
她对这个印象中一直低调谦和的郡王妃并无恶感。
柳氏起身,目光落在苏晚棠发间的紫玉芙蓉簪上,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欣赏,柔声赞道:“王妃这支玉簪真是别致清雅,与王妃气质极为相衬,不像寻常金玉,虽贵重却难免俗气。” 她语气真诚,仿佛只是随口夸赞。
然而,这话听在某人耳中,却瞬间变了味道。
坐在苏晚棠身侧的箫晋珩,原本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杯,闻言,撩起眼皮,目光淡淡地扫过柳氏,那眼神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柳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郡王妃倒是好眼力。”箫晋珩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遭几人耳中,“此簪乃本王亲手所选,内务府匠人所制,虽非绝世珍品,倒也费了些心思。看来郡王妃对女子饰物颇有心得?”
他语气平淡,仿佛闲话家常,但那句“亲手所选”、“费了些心思”,却像是在不动声色地划下界限,宣示主权。
柳氏脸色微白,连忙低下头:“王爷说笑了,臣妇愚钝,只是觉得好看,胡乱说的,岂敢妄评王爷心意。”
苏晚棠在桌下轻轻扯了扯箫晋珩的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
她虽觉柳氏之言或许并无他意,但王爷这反应,也着实有些……过度敏感了。
箫晋珩感受到她的动作,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对柳氏淡淡道:“无妨,退下吧。”
柳氏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下,回到座位后,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再不敢往摄政王夫妇那边多看一眼。
这小插曲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但坐在不远处的安阳长公主却看得分明,忍不住以扇掩唇,对身旁的侍女低语:“瞧见没?本宫这皇弟,真是……那柳氏不过夸了句簪子,瞧他那护食的样儿!”
侍女低头忍笑。
风波看似平息,然而,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
按照宫宴流程,有向皇室长辈敬献贺礼的环节。
一些年轻宗室子弟、新晋官员为表心意,会亲自上前呈送礼物。
一位刚承袭了伯爵爵位、年方十八的小伯爷,生得眉清目秀,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腼腆,捧着礼盒上前向景和帝和摄政王行礼后,按照规矩,也需向摄政王妃行礼。
他走到苏晚棠席前,不敢抬头,恭敬地躬身:“臣……臣参见王妃娘娘。”
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小伯爷请起。”苏晚棠温和道。
那小伯爷起身,下意识地抬眼想看看王妃神色是否温和,以便决定是否多说两句吉祥话——就是这么一抬眼,恰好对上了苏晚棠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
少年人何曾如此近距离面对过这般位高权重又气质出众的贵女,一时间竟看得怔住,忘了移开视线,脸颊也悄悄爬上一抹红晕。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咳。”
一声不高不低,却带着彻骨寒意的咳嗽声,如同惊雷般在小伯爷耳边炸响!
他猛地回神,只见摄政王正冷冷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一股无形的、如同泰山压顶般的威势瞬间笼罩了他,让他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
“臣……臣失仪!王爷恕罪!王妃恕罪!”
小伯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告罪,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回到座位后,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涔涔,再不敢往御阶上看半眼。
整个过程中,箫晋珩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
苏晚棠:“……”
她无奈地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仿佛刚才那释放冰寒杀气的人不是他一般。
“王爷,您……”
苏晚棠想说他两句,却被箫晋珩打断。
“此子心性不坚,眼神飘忽,非可造之材。”他一本正经地评价道,随即夹了一块她喜欢的藕粉桂花糕放入她盘中,“尝尝这个,尚可入口。”
苏晚棠看着盘中精致的糕点,再看看他那一副“本王只是在客观评价后辈”的正经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夹起糕点,默默吃了起来。
罢了,跟这醋海无边的王爷,是讲不通道理的。
经此两遭,整个宫宴之上,再无人敢轻易将目光投向摄政王妃所在的方向,即便有,也是飞快掠过,不敢有片刻停留。
摄政王用他无声却极具压迫性的方式,再次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逆鳞所在。
景和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光微闪,却并未多言,只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宫宴终了,帝后起驾回宫,众人恭送。
马车粼粼,行驶在回府的路上。
车内,苏晚棠靠着车壁,微阖着眼,有些疲惫。
今日宫宴,看似风光,实则心神耗损不小。
箫晋珩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累了?”他低声问。
“嗯。”苏晚棠慵懒地应了一声,想起宫宴上的事,忍不住轻声抱怨,“王爷今日,也太过小心了些。那柳氏与小伯爷,未必有他意。”
箫晋珩轻哼一声,理直气壮:“防患于未然。本王的王妃,岂容他人随意窥视?” 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晚棠,你需得习惯。只要本王在一日,这醋,你便得受着。”
苏晚棠在他怀中睁开眼,抬头望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月光透过车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忽然觉得,这般霸道到近乎不讲理的占有欲,虽令人无奈,却也……透着一丝别样的安心。
她重新闭上眼,往他怀里蹭了蹭,唇角微微扬起。
“好,妾身受着便是。”
马车驶入沉沉睡去的京城长街,月色如水,静静流淌。
而宫宴之上,那看似因“醋意”而起的两段小插曲,其背后是否真的只是摄政王过度敏感?
永嘉郡王妃那看似无心的夸赞,年轻伯爷那片刻的失神,在这波谲云诡的时局中,又是否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试探?
箫晋珩搂着怀中安然憩息的妻子,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一片冰封的锐利。
“影狼”,“狼主”……无论你们藏在何处,有何图谋,都休想动本王身边人分毫。
这醋海,他甘之如饴。
而这隐藏在暗处的风暴,他亦将亲手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