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的地铁站还透着股凉气，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从通道口灌进来的晨风，闻着让人精神一振。林晓梦站在一号安检机前，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眼睛。昨晚没睡好，梦里全是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和那双黏糊糊的手。
她低头看了看手肘，昨天被抓住的地方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可总觉得皮肤底下还留着点什么，像水渍干透后那道若有若无的印子。
“想什么呢？”王姐拎着两杯豆浆过来，递给她一杯，“赶紧趁热喝，一会儿早高峰有得忙。”
林晓梦接过豆浆，纸杯传过来的温度刚好，不烫手。“谢谢王姐。”她小口啜着，甜丝丝的豆浆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顿时暖和起来。
“昨天那事别往心里去。”王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这站里每天上千号人过来过去，啥人没有？脸皮厚点才能干长久。”林晓梦点点头，没说话。她知道王姐是好意，可有些事不是听几句劝就能过去的。
七点刚过，站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上班的、上学的、赶早市的，挤挤攘攘地涌进安检区。林晓梦打起精神，手里的金属探测仪在乘客身前熟练地划过。
“请大家提前准备好行李，大包小包都要过机检查——”她的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里，像投入河面的石子，转眼就被淹没了。
九点左右，人流稍微稀疏了些。林晓梦刚想喘口气，就看到入口处进来一个特别扎眼的人。
是个壮实的中年男人，少说也有一米八五，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肩膀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鼓鼓囊囊的，看着比一般的行李箱大了两圈还不止。袋子似乎很沉，压得他腰都微微弯着。“先生，您的行李超大了，需要过一下安检机。”林晓梦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男人停下脚步，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啥？这咋过？”他皱着眉头，指了指那个比他肩膀还宽的编织袋，“我这都是工具，急着去工地上工呢！”
“规定是这样的，所有行李都必须过机检查。”林晓梦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手指却悄悄握紧了。“这不是耽误事吗？”男人明显不耐烦了，声音粗了起来，“我天天从这儿过，从来没听说过这规矩！”
这话林晓梦听着耳熟，几乎每个被拦下的乘客都会这么说。她耐着性子解释：“先生，这是地铁安全规定，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请您配合。”
后面排队的人开始骚动起来。“快点儿啊！”“赶时间呢！”男人脸上挂不住了，一把将编织袋从肩上卸下来，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我这里面都是铁家伙，摔坏了你赔啊？”
“如果是工具，更需要检查了。”林晓梦寸步不让，“请您把包放在传送带上。”“我就不放你能咋地？”男人突然火了，眼睛瞪得溜圆，“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拦我？”
他说着就要硬闯，一只手提着编织袋，另一只手粗鲁地推开挡在前面的隔离栏。林晓梦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挡在了通道口。“先生，您不能这样！”“滚开！”男人彻底被激怒了，伸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那一瞬间，林晓梦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在肩膀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手指在空中胡乱划拉了几下，最后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的安检机上。“哐当——”
金属外壳被撞得发出一声闷响。林晓梦先是感觉后背一阵发麻，接着左胳膊肘传来钻心的疼。她踉跄着站稳，低头一看，手肘处的制服布料已经擦破了一个口子，里面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你干什么！”王姐第一个冲过来，一把扶住林晓梦，“没事吧？”
周围的乘客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那个男人：“怎么动手啊？”“太不像话了！”男人似乎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谁让她拦着我的！”
就在这时，两个站务员闻声赶来，紧接着李警官也到了现场。看到警察，男人顿时蔫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我就是急着上班......”
李警官先看了眼林晓梦的伤势，眉头皱了起来。“你先去处理一下，”他对林晓梦说，然后转向那个男人，“你，跟我来一趟。”
男人被带走了，围观的乘客也渐渐散开。安检区恢复了秩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姐扶着林晓梦往休息室走，一边走一边数落：“你说你傻不傻？他硬闯就让他闯呗，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你拦他干什么？”
林晓梦没吭声，胳膊肘一阵阵抽着疼。到了休息室，王姐帮她卷起袖子，倒抽一口冷气：“哟，这磕得不轻啊。”
手肘处已经肿起一个大包，边缘泛着青紫色，最严重的地方擦破了一层皮，渗着血丝。林晓梦自己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
班长闻讯赶来，看了看伤势：“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林晓梦摇摇头：“不用，就是磕了一下。”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还好，骨头应该没事。班长叹了口气：“你先休息会儿，今天别站机位了，就在边上做引导吧。”
王姐拿来医药箱，小心翼翼地用碘伏给她消毒。棉签碰到伤口的时候，林晓梦疼得嘶了一声，眼泪差点掉下来。“现在知道疼了？”王姐手下放轻了些，“刚才不是挺勇敢的吗？”
林晓梦咬着嘴唇，没说话。其实她现在心里后悔得要命——早知道就不拦得那么死了，稍微侧个身，也不至于被推这么狠。
消毒、上药、包扎，一套流程做完，林晓梦的额头已经冒了一层冷汗。不是疼的，是吓的。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用力地推搡，第一次在工作岗位上受伤。
休息了半个小时，她又回到了安检区。班长安排她在入口处做引导，这个位置相对轻松，不需要一直站着，也不用操作机器。
可她一站到那个位置，就觉得手肘隐隐作痛。不是真的有多疼，而是一种心理上的提醒——这份工作，不只是累，不只是受气，是真的会受伤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磊听说她受伤了，急匆匆地跑来食堂找她。“怎么回事？伤哪儿了？严不严重？”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脸上的关切真真切切。林晓梦把包扎好的手肘给他看：“没事，就擦破点皮。”
张磊盯着那厚厚的纱布，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怎么搞的？是不是又遇到不讲理的乘客了？”
听林晓梦讲完早上的事，张磊气得直拍桌子：“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抓起来！你也是，那么拼命干什么？他要闯就让他闯，自然有保安收拾他！”
这话和王姐说的一模一样。林晓梦低着头，用没受伤的右手扒拉着餐盘里的米饭，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我就是觉得，既然站在那个位置上，就不能随便放人过去。”她小声说。“那也得看情况啊！”张磊还是一脸愤愤，“万一他带着刀呢？万一他不只是推你一下呢？你想过没有？”林晓梦没接话。她当然没想过，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想。
下午的工作相对轻松，可能是因为手肘上缠着纱布，班长特意照顾她，让她早点下班。回到租的小房间，林晓梦第一件事就是拆开纱布查看伤势。
淤青比早上更明显了，从手肘一直蔓延到小臂，青紫中透着深红，看着怪吓人的。她轻轻碰了碰肿得最高的地方，立刻疼得缩回了手。
对着镜子，她试着模仿早上那个动作——被人推搡，向后摔倒，撞在安检机上。每一次模拟，都让她心里更沉一分。
这就是她的工作。不仅要忍受言语上的侮辱，还要面对身体上的伤害。而这一切，只为了那三千三百块的工资。
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电话。林晓梦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语气才接起来。“梦梦，工作怎么样？累不累？”妈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温暖又熟悉。“不累，挺好的。”林晓梦说着，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仿佛这样妈妈就能看不见似的。
她又说了几句轻松的话，报喜不报忧，这是她最近学会的技能。挂掉电话后，房间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林晓梦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他们之中，有多少人像她一样，在为了生活咬牙坚持？有多少人受过她这样的委屈？
手肘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今天的经历。她轻轻抚摸着那块淤青，忽然觉得，这块青紫色的痕迹不像是个伤口，倒更像是个印记——一个属于成年世界的、沉甸甸的印记。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创可贴，小心地贴在擦破皮的地方。动作很轻，但还是疼得她龇了龇牙。疼就疼吧，她心想，至少证明自己还活着，还在坚持。明天还要上班，还要站在那个位置上，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