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刚想说点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让他寝食难安、如芒在背的身影。
“对了，爹，大哥……允炆他……他……”
永乐帝的声音又开始发颤。
“皇宫大火，他……他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儿臣已经派人到处寻找，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元璋的脸色。
这可不是他假惺惺，朱允炆一天找不到，他就一天坐不稳这龙椅。
这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他现在主动提起，也是想在亲爹面前表个态，他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叔叔。
谁知朱元璋听完，却发出一声嗤笑。
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洞察一切的威严。
“找他？”
“你是怕找不到他，你这皇位坐着烫屁股吧！”
一句话，直接戳穿了永乐帝所有的小心思。
永乐帝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爹！儿臣不是！儿臣绝无此意啊！”
他疯狂地摆着手，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龙袍的领口。
“我……我只是担心他流落在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会有损我大明皇室的颜面……”
这解释，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苍白无力。
“行了！”
朱元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一个连江山都守不住的废物，是死是活，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与其有闲心去管他，不如多想想怎么把你屁股底下的椅子坐稳当了！”
朱元璋的语气严厉，但永乐帝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爹……这是在教训我，但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爹教训的是，儿臣……”
“咱告诉你，朱棣。”朱元璋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登基的时候，咱会亲临现场。”
“咱要当着文武百官，天下万民的面，亲口告诉他们，这大明的皇帝，你来做，名正言顺！”
“咱倒要看看，咱这个开国皇帝亲自发话，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背后嚼舌根！”
这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在永乐帝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爹……要亲自为我正名？
要帮我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之口？
这……这是真的吗？
从起兵靖难开始，他背负了多少骂名，承受了多少压力。
篡位、谋逆、乱臣贼子……这些词汇像一把把刀子，日夜凌迟着他的心。
他以为，这辈子都要活在这个阴影里了。
可现在，他最敬畏、也最渴望得到其认可的父亲，竟然要亲自为他洗刷这一切！
巨大的狂喜与委屈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爹！”
永乐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朱元璋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儿臣……儿臣不孝啊！儿臣给您丢脸了！呜呜呜……”
他哭得涕泗横流，哪里还有半点永乐大帝的威仪。
朱元璋低头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四儿子，眼神复杂。
他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手抬到一半，又硬生生地放下了。
最后，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出息！”
哭了半晌，永乐帝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
“爹，您……您和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娘她……她老人家……”
他不敢往下问了。
他娘马皇后，早在洪武十五年就病逝了。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提到马皇后，朱元璋一向刚硬的脸上，也流露出一抹罕见的温柔。
“你娘？她好着呢。”
“好……好着？”永乐帝懵了，脑子彻底宕机。
“当年你娘病重，本来是救不回来了。是时靖，把她从鬼门关里给拽了回来。”
朱元璋说着，朝旁边还在研究贡品盘子花纹的时靖扬了扬下巴。
“不止你娘，咱和你大哥，能从洪武朝过来见你，也全都是靠他。”
永乐帝的目光“唰”地转向时靖。
他这才真正开始正视这个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刷新他三观的年轻人。
原来……是他救了娘的命？
原来……爹和大哥能死而复生，也是他的手笔？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有的手段了！
这是神仙！
是活神仙啊！
永乐帝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之前的那些困惑、震惊，在这一刻全都找到了答案。
怪不得他敢在父皇面前那么放肆！
怪不得父皇对他如此容忍！
这份恩情，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永乐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龙袍。
然后走到时靖面前，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朱棣，谢过先生救母之恩，再造父兄之德！此等大恩，朱棣永世不忘！”
他这一拜，是发自肺腑，心悦诚服。
时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搞得一愣，赶紧往旁边跳了一步。
“哎哎哎，别介啊，皇上，你这可是折我的寿。”
他伸手去扶，嘴里还嘟囔着：“我就是本分。”
朱元璋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踹了朱棣一脚。
“没出息的东西，有点事就懵。他是咱大明的国师，咱亲封的。”
“地位仅在咱之下，万万人之上！什么刘伯温，什么姚广孝，在他面前都得靠边站！”
国师！
大明国师！
永乐帝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自大明开国以来就虚悬的职位，竟然给了这个年轻人？
地位仅在父皇之下？
这……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权势！
他看着时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心中再也没有半点怀疑。
“国师大人在上，朱棣失敬了！”他又想拜。
“行了行了，别拜了。”时靖拉住他，“再拜天都要亮了。”
永乐帝这才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但腰还是不自觉地躬着，以示尊敬。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见娘！立刻！马上！
“爹，国师大人，那……儿臣现在能去见见母后吗？”他语气里充满了期盼与恳求。
“去吧。”朱元璋点头应允，“正好，你岳父徐达也在，活蹦乱跳的，你可以一起去看看，省得你老惦记。”
什么？！
岳父……岳父徐达也还活着？！
永乐帝感觉自己的心脏今天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落落落……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承受不住。
“走吧，别傻站着了。”时靖拍了拍手。
“正好趁着天黑，咱们夜游一下应天城，看看你这皇帝治下的京城，是个什么光景。”
一行人就这么走出了奉先殿。
夜色深沉，宫灯摇曳，路上除了巡逻的禁军，再无旁人。
他们一行人的组合虽然奇怪，但在夜色的掩护下，倒也无人认出。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废墟。
焦黑的梁柱倒塌在地，残垣断壁在月光下透着一股凄凉。
那正是被大火烧毁的奉天殿。
朱元璋的脚步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