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朝夕之间”四个字，让朱瞻基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几乎要栽倒在雪地里。
虚空之中。
朱元璋怔怔地看着画面里跪地痛哭的医官，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才的暴怒，瞬间被抽干，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心痛。
“油尽灯枯……”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眶红了。
“老四他……他才多大啊……”
“怎么就……怎么就油尽灯枯了……”
朱标也是满脸不忍，叹了口气。
“四弟这一生，太要强，也太苦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时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
“你们以为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他这种马上皇帝。”
“五次御驾亲征漠北，风餐露宿，受过的箭伤刀伤不计其数，铁打的身体也早就被掏空了。”
时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更残酷的事实。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朱棣，驾崩于榆木川行营。”
“这就是历史，是写在书上，改不了的。”
“你们……也该学着接受现实了。”
他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
“当然了，对我来说，出手干预一下，让他多活几天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嘛……我倒是挺想看看，这位功过参半的永乐大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是什么样子。”
……
榆木川，帅帐。
朱瞻基在帐外站了许久，直到浑身冻得麻木，才用雪搓了搓脸，强行逼回了眼泪。
他知道，皇爷爷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软弱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床上，永乐大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睁着眼，浑浊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漆黑的帐顶，眼神里满是茫然和疲惫。
“皇爷爷！”
朱瞻基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惊喜地喊道。
永乐大帝的眼珠动了动，转向他，干裂的嘴唇开启，发出的声音沙哑。
“瞻基……”
“孙儿在！”
朱瞻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皇爷爷，您感觉怎么样？孙儿带您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回家……”
永乐大帝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朕怕是……回不去了……”
“英雄，总有末路啊……”
“朕还记得……二十年前，朕跟着岳父大人北征……那时候，天也是这么冷……”
“朕这一辈子，都在打仗，都在马上……”
“为了这个皇位，朕付出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
他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
“可是朕不后悔！”
“朕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朕修《永乐大典》，为万世开太平！朕派郑和下西洋，扬我大明国威于四海！”
“瞻基，你告诉皇爷爷……朕做的这一切，不比你大爷爷差吧？”
“朕……配得上这把龙椅！”
说到最后，他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那是属于永乐大帝一生的骄傲与执念。
“配得上！皇爷爷您当然配得上！”朱瞻基泣不成声。
永乐大帝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瞻基……扶朕起来……”
“把朕……腰间的那个折子……拿出来……”
朱瞻基连忙照做，从他腰间摸出一个被体温捂得温热的蜡封折子。
“皇爷爷，这是……”
“是……是道衍大师……姚广孝当年留给朕的……”
永乐大帝的眼神里，突然充满了恐惧，那是朱瞻基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他说……他说我朱家后代……会……会手足相残……骨肉相食……”
他枯瘦的手，猛地抓住了朱瞻基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孙子，充满了血丝和哀求。
“瞻基！答应朕！”
“答应皇爷爷！”
“从你开始，你的手上……绝不能再沾……我朱家人的血！”
“永远不能！”
朱瞻基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想都没想，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孙儿答应您！孙儿向您保证！”
“孙儿的手上，绝不沾染任何一位朱家宗亲的血！”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虚空之中。
朱元璋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己曾经不可一世的儿子，如今像个无助的老人一样，乞求着孙子的承诺。
他的心，堵得难受。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时靖，声音沙哑。
“时靖小子……你老老实实告诉俺。”
“老四的后代……是不是……真的自相残杀了？”
时靖看着朱瞻基那信誓旦旦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摇了摇头。
朱元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刚刚才为孙子的孝心和承诺感到欣慰，时靖这一个摇头，直接把那点欣慰给摇得粉碎。
“时靖小子！”
朱元璋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摇什么头？！”
“俺大孙子都发了天诛地灭的毒誓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他……”
朱元璋不敢想下去。
时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能怎么说？
说你这大孙子将来不仅沾了，还沾得轰轰烈烈，直接把亲叔叔做成了“烤全羊”？
这话说出来，老爷子怕不是当场就要心梗。
“老爷子，这誓言嘛，有时候就是那么回事。”
时靖说道。
“听听就得了，别太当真。”
“人啊，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被逼到那个份上，什么誓言都是空的。”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元璋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旁边的马皇后连忙拉住朱元璋的胳膊，安慰道：“重八，你先别急，听孩子慢慢说。”
可她自己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担忧。
而另一边，朱棣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画面里那个乞求孙子不要手足相残的自己，再听到时靖这番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一切的源头，不就是他自己吗？
他开了一个多么坏的头啊！
画面里的情景发生了变化。
军帐的帘子外，传来一个声音。
“陛下！”
是樊忠。
“京城来的杨士奇杨阁老，在帐外求见！”
杨士奇？
朱瞻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
杨阁老怎么会来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京城，辅佐父王处理朝政吗？
这里是北征前线，距离京城千里迢迢！
他看向病榻上的永乐大帝，只见自己皇爷爷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竟然重新燃起了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