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藤蔓,悄然缠绕,滋养着某些阴暗角落里的恶意。这恶意并非凭空而生,它需要一个宿主,一个能将虚无的嫉妒与鄙夷转化为实质行动的载体。赵虎,便是这样一个应运而生的角色。
他并非外门顶尖的那一撮天才,玄士八阶的修为在外门数万弟子中,算得上中上,足以让他拥有远超底层杂役的优越感,却又不足以让他触摸到内门的门槛。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往往最容易滋生扭曲的心态。他的倚仗,来自于其叔父——外门人事考核殿的一位实权赵长老。这层关系让他在外门拥有了一些寻常弟子没有的特权,也养成了他横行跋扈、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身边自然聚集起几个趋炎附势的跟班,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在外门丁、戊字区颇有“名气”,专以欺压新入门或性格懦弱的弟子为乐。
关于林阳的流言,赵虎听得比谁都仔细,那声“软饭林”他甚至还是最早一批哄笑着叫出口的人之一。起初,这只是他无聊生活中的又一则笑谈,一个用来衬托自身“优越”的反面教材。但很快,事情起了变化。
那日他恰好去任务堂交接一项油水不错的巡视任务,远远便看到内门弟子簇拥着苏沐月而来的景象。那一刻,苏沐月清冷绝尘的侧颜,月白流云袍衬出的窈窕身姿,以及周围内门弟子对她隐隐的恭敬态度,像一道刺目的光,瞬间灼伤了他内心某种隐秘的渴望。那样的女子,那样的身份,本该是他这种连仰望都需踮脚的存在,是他幻想中都不敢亵渎的仙子。
然而,就在那惊鸿一瞥间,他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一幕——那个被众人嘲笑的“软饭林”,站在肮脏的外门弟子人群中,竟然……竟然与那位苏仙子有过一瞬间的目光交汇!虽然两人都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和动作,但赵虎混迹外门多年,练就了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敏锐地感觉到那绝非陌生人之间的无意对视,那极其短暂的凝滞里,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个发现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赵虎的心头。凭什么?一个靠女人吃饭的废物,一个测玄石前原形毕露的垃圾,一个只配在泥地里打滚的外门底层,凭什么能与那样的人物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牵扯?一种极度不平衡的嫉妒和愤懑瞬间吞噬了他。他自动忽略了苏沐月可能根本不屑于多看林阳一眼的事实,固执地将那瞬间的对视脑补成“眉来眼去”、“旧情未断”。他甚至觉得,林阳这种废物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苏仙子的一种玷污,更是对他们这些“努力”却仍在外门挣扎的弟子的巨大讽刺。
“一个吃软饭的废物,也配待在外门,浪费宗门资源?”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长,迅速与之前的流言结合,发酵成一种强烈的敌意和找茬的冲动。他需要找一个出口,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比林阳“高贵”,需要通过践踏林阳来获得心理上的畸形满足,并仿佛这样就能间接抹去那令他刺痛的一幕。
机会很快来了。这日清晨,灵雾未散,外门公共修炼区边缘的一片低级演武场上,已有不少弟子在吐纳练功,或习练粗浅的玄技。林阳结束了一夜的静修揣摩,也来到此处,选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他并非来修炼高深功法,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演练一套最基础的《锻骨拳》,动作缓慢而标准,气息平稳,将自身波动完美控制在玄士九阶的水平,看上去与周围那些苦苦挣扎的外门弟子并无二致。
他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心神却有一大半在复盘昨夜于藏书阁某本残卷上看到的关于古符文结构的推演,拳脚动作近乎本能。然而,这份专注很快被一股毫不掩饰的恶意所打断。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一股蛮横的气息径直闯入了这片相对安静的区域。以赵虎为首,四五个跟班簇拥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们所过之处,正在修炼的弟子纷纷皱眉避让,显然对其颇为忌惮。
赵虎目光扫视,很快锁定了角落里的林阳。看到林阳那副“一丝不苟”打着基础拳法的模样,他嘴角勾起一抹浓浓的讥讽。他径直走到林阳附近,也不说话,就那么抱着胳膊,斜着眼打量着,如同在观赏什么滑稽的表演。他的几个跟班也分散开来,隐隐将林阳的退路堵住,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周围修炼的弟子们察觉到气氛不对,动作都慢了下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低声议论起来。
“是赵虎……”
“他又要找谁麻烦?”
“那个不是最近传得很凶的‘软饭林’吗?”
“啧,倒霉蛋被盯上了……”
林阳仿佛才察觉到他们的到来,缓缓收拳而立,面色平静地看向赵虎,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谨慎,完全符合一个普通外门弟子遇到麻烦时的反应。
赵虎见他这副“懵懂”的样子,心中鄙夷更甚,嗤笑一声,终于开口,声音粗嘎而充满挑衅:“喂!那个谁!对,就是你,‘软饭林’!”他毫不避讳地叫出这个侮辱性的绰号,引得他的跟班们一阵哄笑。
林阳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保持平静:“这位师兄,有何指教?”
“指教?哈哈!”赵虎夸张地笑了一声,上前两步,几乎要贴到林阳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赵虎身材颇为高大),“指教你怎么吃软饭吗?老子可没那本事!”
又是一阵刺耳的哄笑。
林阳沉默着,没有接话。
赵虎见他“不敢”回嘴,气焰更盛,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林阳的胸口:“小子,听说你挺能耐啊?靠着婆娘的脸面混进宗门,现在人都不要你了,还死赖着不走?怎么,指望哪天人家内门的仙子大发慈悲,再赏你口饭吃?”
他的话粗俗而刻薄,周围一些弟子听了都暗自皱眉,却无人敢出声。
林阳抬眼看了看他,目光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深处,一丝极淡的冷意一闪而逝。他缓缓道:“师兄若无事,我便继续修炼了。”
“修炼?”赵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旁边一个跟班的肩膀,“听到没?他说他要修炼!一个靠女人的废物,修炼有什么用?再练还能练进内门去?简直是浪费宗门的灵气!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愈发蛮横:“小子,别说师兄不照顾你。看你这么‘努力’,师兄给你个机会。以后你每天修炼完,负责把这片演武场给老子打扫干净了!要是留下一片树叶一点灰尘,哼,以后你就别想在这片地界安稳修炼!”
这已是赤裸裸的欺压和羞辱。指派同门弟子做杂役,本身就是将其视为奴仆。几个跟班立刻跟着起哄:
“虎哥说得对!废物就该干废物的活!”
“能给我们虎哥打扫场地,是你的荣幸!”
“还不快谢谢虎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阳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是忍气吞声,接受这屈辱的安排,还是忍不住爆发,然后被赵虎等人借机狠狠教训一顿?
林阳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赵虎那满是嚣张和鄙夷的脸,又扫过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目光。沉默持续了数息,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最终,他缓缓低下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和“隐忍”:“……是,师兄。我明白了。”
他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这句近乎顺从的回答,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他选择了隐忍。
赵虎得意地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林阳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明显的侮辱意味:“算你识相!以后机灵点,看见老子过来,主动点!听见没?”他又嘲讽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跟班们扬长而去,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们也渐渐散去,只是看向林阳的目光中,又多添了几分轻视。果然是个软柿子,随便拿捏。
林阳站在原地,直到赵虎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分屈辱和隐忍,唯有深潭般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一抹冰冷彻骨的寒芒。
他看了一眼刚才被赵虎拍过的肩膀,手指轻轻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
“赵虎……”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看来,安静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
他没有继续练拳,而是转身,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平凡,步伐依旧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但某些命运的齿轮,却已因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悄然开始了新的转动。蛰伏的潜龙,并非不会动怒,只是他的怒火,从不轻易显现,往往于无声处,酝酿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