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府邸深处,那间象征着家族最高权力的议事厅内,气氛却与外界因“废草”引发的喧嚣截然不同。檀香袅袅,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而肃穆的光影。苏元洪端坐于主位紫檀大椅之上,面容沉静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温润的玉质兽首。下首两侧,苏家几位核心长老分列而坐,个个面色凝重,眼神深处却跳跃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名为“机会”的火焰。
“秘境之行,沐月带回‘地心炎炉’,虽称废品,然其材质非凡,乃上古遗物,此乃不争之事实。”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长老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此物,便是我苏家此次最大的收获,亦是挽回我苏家声誉的关键!”
“不错!” 另一位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的长老接口道,他手掌重重拍在座椅扶手上,震得旁边小几上的茶盏轻响,“外面那些无知之辈,只知嘲笑万宝阁的‘废草’,却对我苏家所得的上古药炉视而不见?哼!鼠目寸光!我苏家乃青阳城炼药魁首,此炉即便灵气尽失,其材质、其结构,亦是无价之宝!若能参透一二,于我苏家炼药术,便是天大的裨益!此乃底蕴!岂是那些凡俗之物可比?”
“正是此理!” 又一位长老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家主,当务之急,是趁此机会,将‘苏家得获上古药炉’之事,广而告之!不仅要让青阳城知道,更要让周边几城知晓!我苏家,底蕴犹在!气运未衰!”
苏元洪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诸位长老所言极是。沐月带回此炉,功不可没。我已命人将此炉置于家族炼药堂最显眼处,供族人瞻仰、研究。同时,城中各处告示栏,关于我苏家得获上古药炉的消息,今日之内,必须张贴完毕。内容要突出其‘上古’、‘非凡材质’、‘苏家炼药底蕴’等字眼。另外,联系城中几家相熟的酒楼、茶肆,让他们在说书、闲谈中,多提提我苏家此次的‘重大收获’。”
他顿了顿,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舆论,需引导。要让所有人明白,此次秘境之行,真正的赢家,是我苏家!至于那万宝阁的‘废草’闹剧……”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轻蔑的弧度,“不过是跳梁小丑,徒增笑耳。正好,可以衬托我苏家所得之物的‘厚重’与‘底蕴’。”
“家主高见!” 众长老齐声附和,脸上都露出了然与振奋之色。利用“废草”的闹剧来反衬自家“废炉”的价值,这手棋,妙!
然而,苏元洪放下茶盏,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不过,仅仅挽回声誉,还不够。我苏家,需要更进一步!需要彻底斩断那根扎在肉里的刺,将那点仅存的、可能被人拿来非议的‘污点’,彻底抹去!”
议事厅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所有长老都明白家主所指何物——林家!以及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与苏家明珠苏沐月有着婚约关系的林家赘婿,林阳!
“林阳!” 苏元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决绝,“此子,依旧是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秘境之中,若非沐月庇护,他早已尸骨无存!归来之后,更是毫无寸进,依旧是那玄徒三阶的废物修为!此等不堪之人,有何资格与我苏家明珠并立?有何资格玷污我苏家门楣?”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此次拍卖会,万宝阁闹出‘废草’笑话,而那林阳,竟不知死活,当众拍下那株枯草!废物配垃圾,何其‘般配’!这,便是天赐良机!这,便是彻底了结此事的最佳时机!”
“家主的意思是……” 清癯长老眼中精光一闪。
“退婚!” 苏元洪斩钉截铁,两个字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就在拍卖会之后,我苏家,要正式公告天下,解除苏沐月与林阳的婚约!理由?便是他林阳,德不配位,才不堪用,修为低劣,且行事荒唐,竟以十块灵石拍下毫无价值的枯草,贻笑大方!此等人物,岂能为我苏家之婿?岂能配得上我苏家明珠?”
“好!” 魁梧长老猛地站起,满脸激动,“早该如此!那林家,早已是昨日黄花,苟延残喘!那林阳,更是废物中的废物!留着这婚约,只会让我苏家蒙羞!趁此机会,彻底斩断!公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苏家,与林家,再无瓜葛!沐月,从此自由!”
“对!公告天下!” 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脸上都带着一种即将甩掉沉重包袱的兴奋,“不仅要公告,还要大张旗鼓!要让全城,不,让整个青阳郡都知道!我苏家,与林家,恩断义绝!那林阳,再不是我苏家半个女婿!”
苏元洪满意地看着群情激奋的长老们,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他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此事,由三长老负责。公告文书,措辞要严厉,立场要鲜明,将林阳的‘不堪’与此次拍下‘废草’的荒唐行径,作为主要依据,公之于众。记住,要站在我苏家声誉和苏沐月未来前途的‘大义’之上!公告拟定后,先呈我过目。拍卖会结束次日,便是公告发布之日!”
“遵命!” 被点名的三长老,一位面容刻板、眼神锐利的老者,立刻起身领命,声音冰冷,“家主放心,定让那林家,让那林阳,从此在青阳城,再无半分颜面!”
“嗯。” 苏元洪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公告发布后,林家与林阳那彻底崩塌的尊严,以及苏家声望更上一层楼的景象。他嘴角那抹冷硬的弧度,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胜利者的笑意。
苏家要退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在苏家刻意的推波助澜下,比“废草”的嘲笑更快、更狠地蜇向了青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苏家这次是铁了心要退婚了!”
“废话!那林阳拍下‘废草’,简直是给苏家递刀子!苏家能放过这机会?”
“啧啧,公告都拟好了!听说措辞极其严厉,把林阳贬得一文不值,连带着林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活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玄徒三阶?拍废草?这种废物,早该被扫地出门了!”
“苏家大小姐何等人物?天之骄女!岂是那种垃圾能配得上的?退得好!退得大快人心!”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议论的焦点瞬间从“废草”转移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单方面的“休夫”大戏上。苏家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制高点——为了家族声誉,为了明珠前途,铲除废物赘婿,天经地义!而林阳拍下“废草”的行为,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了他“不堪”最有力的“罪证”。
风言风语,自然也灌入了林府那扇沉重的大门。
演武场上,几个正在对练的年轻林家子弟,动作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招过后,其中一人猛地将手中木剑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妈的!欺人太甚!” 他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屈辱的怒火,“苏家!苏明哲!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混蛋!他们凭什么这么侮辱阳哥!侮辱我们林家!”
旁边一人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劝道:“林虎!小声点!别冲动!现在外面……”
“外面怎么了?外面都在看我们林家的笑话!” 名叫林虎的少年梗着脖子,眼圈都有些发红,“阳哥他……他是修为不高,可他从没做过对不起家族的事!他拍那株草怎么了?花他自己的灵石!碍着他们苏家什么事了?他们凭什么拿这个当借口退婚?还公告天下?这是要把阳哥,把我们林家往死里踩啊!”
“唉……”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子弟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和苦涩,“形势比人强啊。苏家现在风头正盛,又得了那什么上古药炉……我们林家……拿什么跟人家争?阳哥他……这次恐怕真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和悲愤,弥漫在几个年轻子弟之间。他们恨苏家的刻薄势利,恨世人的落井下石,更恨自己家族的式微,无法为族人撑起一片天。
林府深处,那座偏僻小院的门扉紧闭,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恶意。院内,林阳盘膝坐在聚灵阵中,周身气息沉凝,玄士大圆满的境界稳固如山岳。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投向院墙之外,仿佛能穿透砖石,看到外面那沸反盈天的景象。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屈辱,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秋风掠过,吹落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拾起一片落叶,指尖轻轻捻动,叶片化作细碎的粉末,随风飘散。
“退婚……公告天下……”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弧度很浅,却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淡漠,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在看一场滑稽闹剧的戏谑。
“苏元洪……老狐狸的算盘,打得倒是响亮。” 他轻轻拍了拍手,掸去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用我的‘不堪’,来衬托你苏家的‘高洁’?用一纸公告,彻底斩断联系,顺便再踩林家一脚,彰显你苏家的威势?”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对方的眼界。
“可惜啊……” 林阳的目光投向小院角落,那里随意堆放着几捆刚从药铺买来的、最廉价普通的止血草和凝露花,“你们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们看到的‘废物’和‘垃圾’。”
他转身,不再看那院墙之外的风雨飘摇,步履从容地走回屋内。屋内的桌案上,摊开着那本《玄天秘录》,旁边放着那株刚刚以十块灵石拍下的、干瘪枯黄的“龙须星兰”。
他的手指拂过枯槁的叶片,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拍卖会……” 林阳拿起那株“废草”,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有些惨淡的秋日阳光,嘴角那抹弧度,终于彻底绽放开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骚包”的自信光芒。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