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鎏金告示在晨曦中泛着冷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青阳城躁动的空气里,引来无数双贪婪而焦灼的眼睛。落霞秘境的准入规则终于颁布,白纸黑字如同冰冷的铁律,将各大家族的命运粗暴地切割——按实力分配名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在苏家众人心口最溃烂的伤口上。“苏家……三个名额?” 议事厅内,一名旁系长老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死死盯着抄录回来的玉简,指尖因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往年至少五个!三家铺面没了,半年的流水当罚金还不够?连秘境的门票也要削去近半!这是要把苏家的脊梁骨彻底打断啊!” 压抑的怒火在雕花梁柱下无声燃烧,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角落里,苏正雄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曾经锐利的鹰目如今浑浊无光,深深陷在眼窝里,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那串象征库房钥匙的铜环,往日清脆的叮当声此刻听来如同丧钟。家主之位上的阴影浓得化不开,他沉默着,那沉默比咆哮更令人心慌。苏沐风,这位名义上的继承人,更是将自己缩进了宽大的檀木椅深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目光躲闪着,不敢与厅内任何一道或愤怒或绝望的视线接触,仿佛那告示上削减的不是名额,而是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
苏沐月站在光影交界处,素白的裙裾纹丝不动,清冷的面容如同一块冰封的玉石。她没有看父亲颓败的脸,也没有看兄长躲闪的眼,目光穿透紧闭的花窗,仿佛落在城主府那高高在上的朱漆大门上。三个名额……意味着苏家这支精锐小队的力量将被腰斩。秘境凶险,人少一分,便是多一分葬身兽腹或被其他势力吞没的风险。她指尖在袖中无声地划过一枚温润的玉牌轮廓——那是她作为家族核心子弟的凭证,也是她能动用的最后一点资源凭据。昨夜密谈的片段在脑海闪过,父亲嘶哑的妥协:“月儿……放手去做吧……苏家……赌了……” 那话语里浸透了破釜沉舟的绝望。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乱麻的冰冷决绝,清晰地在死寂中砸落:“名额削减已成定局,城主府不会收回成命。与其在此怨天尤人,不如想想如何用这三个名额,撬动最大的价值。” 她的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引爆了压抑的火山。三长老苏洪猛地一拍桌子,镶银的紫檀拐杖几乎要戳到苏沐月鼻尖,唾沫星子喷溅:“撬动价值?拿什么撬?拿三个送死鬼去秘境里喂妖兽吗?!苏沐月!你是不是嫌苏家死得不够快?三家铺子、半年的流水!还要赔上最后的精锐种子?你这是要把苏家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万劫不复?” 苏沐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带着洞察一切的残酷,“守着这仅剩的三个名额,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缩在窝里,就能免于深渊?三长老,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李家覆灭留下的产业肥肉,多少饿狼盯着?林家刚得喘息,不足为惧,可周家、吴家呢?那些如鬣狗般的佣兵团呢?他们巴不得苏家彻底缺席这场盛宴!待他们从秘境中攫取资源,实力暴涨之日,便是联手瓜分苏家残存根基之时!到那时,别说三个名额,就是苏家祖宅,也保不住!缺席,就是自断生路!”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众人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露出血淋淋的现实。厅内一片死寂,连苏洪粗重的喘息都停滞了一瞬,脸色由涨红转为铁青。苏沐月踏前一步,目光如寒星扫过众人:“三个名额,是少,但也足够!苏烈,玄士七阶巅峰,土系防御无双,可做坚实壁垒;苏影,玄士六阶,身法诡秘如影,擅探查隐匿,是秘境中的耳目;苏灵,虽只玄士五阶,但精通药理,可辨百草毒瘴,是队伍生存的保障!此三人,皆非温室花朵,皆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精锐!由我亲自带队,目标明确——只寻资源,不争意气,避其锋芒,一击即退!此非送死,而是险中求存,为苏家搏一线翻身的生机!”
“生机?” 一个掌管庶务的执事忍不住低吼,声音带着被戳破幻想的恼羞,“说得轻巧!避其锋芒?秘境里步步杀机,避得开吗?苏小姐,你天资卓绝,自然无惧,可家族培养一个玄士五阶以上的精锐要耗费多少资源?折损一个都是剜心之痛!若全军覆没,苏家便再无翻身之日!这险,冒不起!” 无数质疑、担忧、恐惧的目光交织在苏沐月身上,沉甸甸如同枷锁。她置若罔闻,只是微微侧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窗外庭院一角那株在寒风中摇曳的老梅,声音陡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正因冒不起,才要另辟蹊径。三个名额是苏家的极限,但……未必是苏家能利用的全部名额。” 她顿了顿,迎着众人骤然惊疑不定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吐出:“我已向城主府陈情,言明苏家此番受罚,实力大损,无力支撑三个名额的完整探索,愿主动让出一个名额,以求换取些许资源补偿,并恳请城主府将此名额酌情转赠予……同样名额紧缺、刚遭大难却蒙受不白之冤的林家,以示安抚。”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炸开轩然大波!
“什么?让出名额?还给林家?” 苏洪须发戟张,眼珠几乎瞪出眼眶,声音因极致的荒谬感而变得尖利,“苏沐月!你疯了不成!那是秘境名额!是机缘!是苏家用三家铺子半壁家产换来的最后机会!你竟然要送给仇人?林家刚得城主府补偿,又得了李家部分产业,正是虎视眈眈之时!你这是资敌!是自毁长城!” 连一直沉默装死的苏沐风都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失声道:“妹妹!你……你怎能如此?林家那小子……林阳!他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废物!就算名额给了林家,也轮不到他头上!白白便宜了林家其他子弟,对我们苏家有何好处?你这是……这是要陷苏家于何地啊!” 苏正雄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苏沐月迎着狂风暴雨般的指责和父亲惊疑的目光,神色没有丝毫动摇,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万草堂那混乱人潮中,那个佝偻着背、脸上沾着污渍的“采药人”,以及那快如电光石火、只有她能捕捉到的、带着洞悉一切了然与促狭的眨眼。那个将苏家拖入泥潭的执棋者……她缓缓抬起手,虚按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冰冷气场瞬间压下了厅内的喧嚣。“好处?” 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冽,如同冰泉击石,“其一,此举向城主府示弱,表明苏家认罚服输,安分守己,甘居末流,可稍减城主府对我苏家的忌惮与后续可能的打压,此为以退为进,求喘息之机。其二,林家刚遭大劫,族长重伤,元气未复,内部暗流涌动。一个额外的名额,对他们是甘霖,亦是毒药。林家内部为这名额归属必起争端,旁系觊觎,嫡系衰微,无论最后落到谁头上,都足以在他们本就脆弱的联盟上撕开一道裂痕,埋下祸根。此为驱虎吞狼,祸水东引!” 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苏洪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老脸:“至于林阳……那个‘废物’少爷?” 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冰冷嘲讽的弧度,“诸位真以为,一个能在短短数日内,借刀杀人覆灭李家、洗刷林家冤屈、同时让我苏家付出如此惨痛代价,自身却深藏功与名,连城主府都开始暗中留意的人……会只是一个靠运气的废物?这名额,说是给林家,实则……”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心底,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不安——这名额,是给林阳的!是试探,是观察,是将那个危险的变数投入更凶险的熔炉,看他能否被焚毁,亦或是……浴火重生!苏沐月最后的目光落在父亲苏正雄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父亲,诸位长老,这名额与其攥在手里成为众矢之的,不如抛出去,让它成为搅动浑水的石头!苏家需要时间,需要喘息!这名额,就是我苏家争取时间的筹码!是祸是福,尚未可知,但坐以待毙,必死无疑!此事,我已决断!”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厅内死寂一片,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烛火不安的噼啪声。苏正雄看着女儿那双燃烧着冰焰、仿佛要将一切阻碍焚尽的眸子,又想起变卖田庄那夜她孤灯下伏案疾书的剪影,最终,沉重地、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闭上了眼睛,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依……你。” 两个字,为这场残酷的名额之争,也为苏家那未卜的命运,落下了沉重的注脚。窗外,寒风卷过庭院,吹落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不知飘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