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府邸深处,一间专门用于炼药与器物研究的静室。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略带苦涩的清香,以及金属与矿石被高温灼烧后残留的独特气息。此刻,这间静室却多了一股格格不入的、带着古老硫磺与金属锈蚀的微弱气味。光源并非寻常烛火,而是镶嵌在墙壁和穹顶上的数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明光石”,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苏沐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便服,左肩的伤口已被苏家最好的疗伤丹药和医师处理过,缠着厚厚的绷带,依旧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失血带来的苍白尚未完全褪去,为她清冷绝美的容颜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病态感。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锐利,紧紧锁定在静室中央石台上摆放的那尊巨大器物上。
正是那尊从秘境带回的“地心炎炉”。
在明光石清冷的光线下,炉体的黯淡与破败更加显露无遗。原本流转着赤红霞光的符文,此刻如同干涸河床上的刻痕,灰暗死寂,再无半分灵韵。炉身那不知名的暗红色金属材质,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其本身的厚重与坚硬,但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撞击凹坑,更有几处像是被高温熔蚀过,留下了丑陋的疤痕。炉口边缘,一道细微的裂痕清晰可见,一直延伸向下。整尊药炉,散发着一种被岁月和灾难彻底摧残后的衰败气息,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剩下枯槁的躯壳。
苏沐月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萦绕着一层冰蓝色的玄力微光,小心翼翼地触碰炉壁。触感冰凉,带着金属特有的坚硬与沉重。她闭上眼,将一丝精纯的玄力缓缓注入炉身。
嗡……
炉体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垂死呻吟般的震颤。随即,再无任何反应。注入的玄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激起符文丝毫的光亮,也没有引动炉内残留的任何能量共鸣。仿佛这尊炉子内部已经彻底掏空,只剩下一个沉重的金属空壳。
她蹙起秀眉,指尖的玄力光芒增强了几分,尝试着探入炉壁更深层。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炉体内部的结构。精妙!无比精妙!复杂的能量通道如同人体的经脉网络,纵横交错,层层嵌套,核心处原本应该是一个凝聚、转化、释放地心炎力的符文枢纽。然而此刻,那个枢纽所在的位置,一片狼藉!构成枢纽的核心符文碎裂了大半,残留的部分黯淡无光,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彻底失去了能量流转的能力。周围的能量通道也大多扭曲、断裂,被狂暴的能量冲击摧毁得七零八落。这景象,完美印证了“核心被毁,灵气尽失”的判断。
“难道…真的废了?” 苏沐月心中闪过一丝动摇。这损伤程度,远超她的预估,修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林阳那“苍白惊慌”的脸和“阵法反噬”的说辞,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但下一刻,她强行驱散了这丝动摇。不!不对!她绝不相信林阳那套说辞!那个男人,隐藏得太深!他做任何事,都必有深意!这炉子,绝不简单!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锐利。她不再尝试注入玄力激活,而是将魂力凝聚成无数道细微的“感知丝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开始一寸寸地扫描整个炉体,从外到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材质确实非凡。这种暗红色金属,非金非石,沉重异常,魂力探入其中,如同进入一片粘稠的沼泽,阻力极大。但苏沐月耐心十足,魂力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她仔细分辨着每一道划痕的走向,每一个凹坑的受力点,每一处熔蚀痕迹的边缘形态。
时间在静室中无声流逝。明光石的光芒恒定不变,映照着苏沐月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汗水不知不觉浸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突然!
她的魂力扫描到炉腹靠近底部的一处区域时,动作猛地一滞!
那里有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因能量冲击而形成的金属熔蚀褶皱。但在她高度凝聚的魂力感知下,这片褶皱的边缘,似乎…过于“规整”了?不像是狂暴能量无序冲击造成的自然扭曲,反而像是…被某种极其精准、极其细微的力量,刻意引导、塑形而成?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跳!她立刻将全部魂力集中到这片区域,反复探查、比对。
“咦?”
又一处异常!
在炉体内部,一条断裂的能量通道旁边,她发现了一小段极其细微、几乎被彻底掩盖的符文刻痕!这段刻痕的笔触、深浅、乃至蕴含的微弱能量残留的“韵律”,与周围那些古老、宏大、充满岁月感的符文截然不同!它显得更加…“新”?或者说,更加“刻意”?像是不久前被人以极高明的手法,硬生生“嫁接”上去,又巧妙地伪装成被冲击破坏的样子!
苏沐月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仿佛一个在废墟中寻找线索的侦探,终于捕捉到了蛛丝马迹。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魂力继续深入,如同抽丝剥茧。
紧接着,在炉心核心枢纽那片狼藉的废墟中,她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核心符文碎裂的痕迹!乍看之下,是狂暴能量从内部炸开导致的四分五裂。但细看之下,有几道关键的、足以决定整个枢纽生死的核心符文断裂点,其断裂的截面…太过光滑了!而且断裂的角度和位置,精准得令人发指!完全不像是能量失控造成的随机破坏,更像是被一柄无形的、极其锋利的刻刀,沿着预设好的、最脆弱的节点,精准无比地“切割”而过!一击致命!
“人为破坏!”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苏沐月脑海中炸响!
这根本不是什么阵法反噬!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伪装!一场针对这尊上古药炉核心的、精准而高效的“外科手术”式破坏!
林阳!
只有他!只有那个在混乱中第一个潜入主殿、第一个接触药炉、并且在她眼皮底下“逃出”的林阳,才有机会、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降低药炉的价值,避免后续争夺?为了将“废炉”甩给她,偿还那点所谓的人情?这些理由,在苏沐月此刻看来,都显得太过肤浅!以林阳隐藏的实力和智谋,他若真想要这炉子,完全可以做得更隐蔽,甚至瞒天过海!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伪装损坏,再“慷慨”相赠?
除非…这炉子本身,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秘密!一个连林阳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或者不愿暴露的秘密!他选择将其“报废”,是为了暂时封存这个秘密,或者…是为了在某个关键时刻,再将其“修复”?
苏沐月猛地想起林阳塞给她的那块象征承诺的小玉牌。当时他说:“或许能修复?” 那语气中的“无辜”与“不确定”,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浓浓的戏谑与算计!
她下意识地从储物戒中取出那块温润的玉牌。玉牌质地普通,上面只刻着一个简单的“信”字。她之前只当是象征性的信物,并未在意。此刻,她将玉牌贴近炉壁,尝试注入一丝玄力。
嗡!
玉牌毫无反应。
她不死心,又将玉牌靠近炉体上那几处她发现的异常点——那片规整的熔蚀褶皱、那段“嫁接”的符文刻痕、以及核心枢纽那几处精准的断裂点…
当玉牌靠近核心枢纽一处极其隐蔽的断裂点时,异变陡生!
嗡——!
玉牌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同时,玉牌表面那个“信”字,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几乎与炉体同色的暗红光芒!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苏沐月捕捉到了!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这玉牌…根本不是人情信物!它是一个钥匙!一个激活或者感应这尊药炉某种隐藏状态的钥匙!林阳在将炉子“赠予”她的同时,也把这把“钥匙”塞给了她!他算准了她会研究这炉子!算准了她会发现异常!甚至…算准了她会尝试用这玉牌去试探!
一股寒意,比秘境峡谷中的更加冰冷刺骨,瞬间席卷了苏沐月的全身!她握着那块突然变得滚烫的玉牌,指尖微微颤抖。
林阳…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尊看似报废的药炉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你把这钥匙给我,是试探?是利用?还是…某种更深的、她此刻完全无法理解的布局?
静室中,明光石的光芒依旧恒定。苏沐月站在巨大的“废炉”前,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她看着炉壁上那几处被魂力标记出的异常点,又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恢复了平静、却仿佛重若千斤的玉牌,冰蓝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惊骇,以及一种面对未知深渊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这尊“废炉”,如同一个沉默的谜题,一个林阳亲手设下的、充满嘲讽与挑衅的谜题,摆在了她的面前。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漩涡的中心,是那个深不可测、名为林阳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