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淡的问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班大地刚刚因被认可而鼓胀起来的自信。
他脸上那份属于“万兽将军”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挣扎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似乎准备汇报一些关于世界联盟的公事，但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双刚刚还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却垂了下去，躲闪着我的视线，像个做错了事、不知如何开口的孩子。
山巅的风吹动他作战服的衣角，也吹动了他内心的波澜。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而低沉：
“老师……我……”
他又一次停顿了，仿佛在组织着一句极其艰难的陈述。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再是面对强敌时的坚毅，也不是面对下属时的威严，而是一种近乎恳求的脆弱。
这种眼神，我只在他还是个失去家人的少年时见过。
“老师……您这次……能留下来吗？”
他终于将心里话说出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我知道您有更重要的事情，有属于您的世界……但……但是……我……我们……这个世界……需要您。”
他说到最后，“我们”这个词几乎轻不可闻。
他想说的，恐怕不仅仅是这个世界，更是他自己。
每一次我的出现都如流星划过，璀璨而短暂，带来希望，却又留下更漫长的等待与思念。
对于将我视作亲人的他而言，这种周而复始的离别，无疑是一种煎熬。
他渴望的，是一个能够停驻的港湾，一个可以时常见到的长辈，而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doro停止了啃食欧润吉，她的大眼睛看看一脸恳切的班大地，又看看我，小脸上流露出几分同情和理解。
她抓着我衣袖的手紧了紧，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天边最后一抹即将沉入地平线的霞光。
留下？
对于一个以穿梭诸天为宿命的穿梭者而言，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个词。
我的根，早已不在任何一个具体的世界，而是与doro的羁绊本身。
家，是我们在的地方，而不是某个固定的地点。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所背负的责任太重，所站的位置太高，放眼整个世界，能让他卸下防备、显露软弱的，或许也只有我了。
沉默在山巅蔓延。
我收回目光，转过身，再次面向那棵生机盎然的建木。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出手，从枝头又摘下了一颗饱满金黄的欧润吉。
这果实不仅是法则与能量的造物，更是我为doro创造的、独属于我们之间快乐的象征。
我拿着果实，转身走到班大地面前。
他看到我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不解。
我将手中的欧润吉递到他面前，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刚才缓和了些许。
“尝尝。”
班大地愣住了。
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恳求与希冀，都还凝固在他那双赤诚的眼眸里，而我的回应，却只是一个安安静静躺在我掌心的、散发着淡淡光晕与甜香的果实。
他的大脑似乎一时间无法处理这种落差，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颗欧润吉，仿佛想从它光滑的表皮上看出什么深奥的法则。
他预想过无数种回答——或是默许，或是拒绝，或是又一次关于责任与宿命的教诲，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日常的、温柔的给予。
他缓缓地、几乎是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那是一双布满了老茧与伤痕的手，一双曾撕裂无数巨兽、也曾签发过无数军令的手。
但此刻，它却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地从我手中接过了那颗欧润吉。
果实上还残留着我的体温，以及建木那股纯粹的生命气息，这股暖意顺着他的指尖，似乎一直传递到了他的心里。
他低头凝视着果实，眼眶微微泛红，仿佛这颗小小的果实，比万吨钢铁铸成的堡垒还要沉重。
在我和doro的注视下，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其凑到嘴边，轻轻咬下了一口。
就在果肉破开的瞬间，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磅礴而精纯的生命洪流，混杂着法则的甘甜，轰然在他的口腔中炸开！
那不是凡俗水果的滋味，而是一种源自世界本源的、最纯粹的“生”之气息。
这股暖流顺着他的喉咙滑入腹中，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冲刷着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
这些年征战沙场所积攒的暗伤、过度透支精神力留下的疲惫、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源自童年创伤的阴霾与孤寂，都在这股温暖的洪流冲刷下，如同春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他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创世之初的生命之泉里，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都在欢呼、在雀跃。
那压在他肩膀上如同山岳般的责任与重担，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他紧绷了多年的心弦，终于得到了一丝真正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松弛。
我没有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转过身，缓步走到了秋千的旁边，将doro重新抱起，让她安稳地坐在用我骨骼精华所化的坐板上。
我无法向他承诺留下。
我的道路早已注定，是无尽的穿梭与战斗，是为了守护doro这一份唯一的纯粹而踏遍诸天。
任何一个世界的“停留”，都只是一段短暂的插曲。
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远比让他认清现实要残忍。
但这颗果实，是我此刻能给他的，最真实的回答。
它代表着我的认可，我的慰藉，也代表着一份邀请——邀请他品尝我所见证的、超越这个世界之上的风景。
我不能为他抵挡所有的风雨，但我可以给他一把伞，让他能在暴雨的间隙，拥有片刻的喘息。这便是我的方式。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班大地捧着果实的手背上。
他猛然惊觉，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释然，是感动，是积压了太多年、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情绪。
他狼狈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几大口将剩下的果实全部吃完，仿佛要将那份温暖永远地刻在身体里。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脆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朝着我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谢谢……老师。”
他明白了，老师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轻轻地为doro推着秋千，让她在晚风中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我才头也不回地，用平稳的声音再次开口。
“你也该成家了吧？我会亲眼看着你成家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