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不能痊愈,只是暂时……不想痊愈。
这种念头如同一缕青烟,无声地盘桓在我的意识深处。
我的神魂早已与“无”之法则相合,洞悉万物本源,重塑一副肉身,虽非易事,却也绝不需要如此漫长的时间。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强行催动道基,以鲸吞之势汲取天地间的能量,在数月之内重返巅峰。
然而,我没有。
我默许了这种缓慢,甚至有些享受这份久违的“无力”。
当doro用小巧的汤匙,将调配得温热的流食一点点送入我口中时,我品尝到的不只是食物本身的味道,更是她指尖的温度,是她专注的眼神,是她轻柔的呼吸。
这些细微的感知,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来得真实、丰满。
在过往的岁月里,我吞噬过天材地宝,炼化过巨兽核心,那些狂暴的能量在体内奔涌,带来的只有力量的增长与无尽的空虚。
而此刻,这份平淡的温暖,却像涓涓细流,无声地填补着我灵魂深处那些因杀伐与孤寂而留下的沟壑。
班大地带来的外界讯息,于我而言,更像是一出在遥远舞台上演的默剧。
北美“创世纪”的残余势力被如何瓜分,欧洲“奥林匹斯”又推出了怎样的新神计划,俄联的“冬将军”又在冻土上进行了何种威慑演习……
这些曾经足以牵动世界格局的棋子,如今在我眼中,与花园里争夺面包屑的蚂蚁并无二致。
我偶尔会听见班大地在汇报时,声音中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个曾经的少年,如今肩上扛着的是整个龙国南方的安危,他脸上的线条愈发刚毅,但眼底深处,那份属于年轻人的光彩,却被沉重的责任磨去了几分。
有一次,在他汇报完一件关于拜兽神教残党在边境蠢蠢欲动的军情后,我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
“大地。”
他猛地一怔,立刻站得笔直:
“师父,您吩咐。”
我看着他,缓缓说道:
“……拳,不只是用来杀敌的。”
班大地愣住了,他似乎在咀嚼我这句话的含义。
许久,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郑重地向我鞠了一躬:
“弟子……明白。”
万兽拳的真意,并非仅仅是化身万兽,拥有其形其力,更在于体悟万兽的生存之道——何时咆哮,何时蛰伏,何时守护族群,何时独享安宁。
我希望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
我开始尝试着自己进食。
起初,我的手抖得厉害,连一把汤匙都握不稳,常常将食物洒得到处都是。
doro会不厌其烦地为我收拾干净,然后重新握住我的手,引导着我,就像教一个孩童。
她的耐心仿佛没有尽头,眼中也从未有过丝毫的嫌弃或不耐,只有纯粹的温柔。
在她的帮助下,我终于能颤颤巍巍地将一勺食物完整地送入口中。
那一天,doro笑得像个孩子,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一个湿润而温暖的印记。
我之所以能勘破“有”的界限,步入“无”的领域,是因为心中始终存着一份必须守护的“有”——那就是doro。
而如今,我之所以愿意从那片永恒的虚无中回归,重新感受这具血肉之躯的束缚与脆弱,也正是因为这份“情”的牵引。
是她,让我这片寂静的“无”之海,有了存在的意义。
世界的冷漠曾逼迫我用层层冰甲武装自己,而此刻,我正享受着卸下武装后,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感觉。
也许,真正的强大,并非是无所不能,而是能在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后,依旧能为一碗热粥、一个微笑而心生暖意。
我不知道这段宁静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但在它结束之前,我只想静静地……享受这一切。
春日的暖阳,终于驱散了冬末最后一丝寒意。
疗养院花园里的那几株桃树,不知何时已是繁花满枝,风一吹,便落下粉色的雨。
我坐在轮椅上,doro在我身后,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我的腿上。
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是她在某个任务世界里学来的童谣,简单而快乐。
我的身体机能恢复到了一个平台期。
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够自己控制轮椅在平地上缓慢移动,双手也能完成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翻书,或者……剥一只欧润吉。doro最爱的“欧润吉”。
我从她放在一旁的小篮子里拿起一只,橘皮的清香瞬间在指尖弥漫开来。
我的手指依旧有些僵硬,动作笨拙得像个初生的婴儿,指甲嵌入果皮,力道时轻时重。
这曾是一双能撕裂空间、捏碎星辰的手,如今却为了一只小小的欧润吉而耗费心神。
doro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她蹲下身,将小脸凑到我面前,粉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没有帮忙,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她的目光,是最好的鼓励。
我花了近十分钟,才将那只欧润吉剥得歪歪扭扭,几瓣果肉上还沾着白色的橘络。
我拈起一瓣,颤巍巍地递到她的唇边。
她张开嘴,轻轻含住,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吃到了小鱼干的猫。
果汁的甜香在我们之间散开。
“人~剥的欧润吉,是最好吃的。”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中那片名为“无”的静海,也仿佛被阳光照亮,荡漾起温暖的波光。
这,便是我选择停驻于此的全部理由。
这份宁静,终究还是被外界的脚步声打破了。
那天下午,龙擎天亲自前来探望。
这位龙国军方的铁血统帅,褪去了一身戎装,换上了便服,但那股刚强坚毅的气质却丝毫未减。
他站在病房门口,目光如炬,先是审视了一下我的状态,然后才沉声开口:
“语先生,打扰您休养了。”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坐。
doro给我倒了杯温水,然后便乖巧地坐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龙擎天没有拐弯抹角,他简明扼要地汇报了近期的国际局势。
北美“创世纪”的旧部在一些财阀的支持下,重组成了一个名为“人类至上阵线”的激进组织,四处宣扬极端排外的超凡者理论;
欧洲的“奥林匹斯计划”则成功激活了一件代号为“赫淮斯托斯之锤”的轨道武器,并将其部署在了近地轨道,对全球形成了新的战略威慑。
“……各方势力都在试探我们的底线,边境的摩擦日益增多。”
龙擎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复杂,“他们都在赌,赌您……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我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带来一丝舒适。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
“京城最近的天气,如何?”
龙擎天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他下意识地回答:
“……报告语先生,很好,春暖花开。”
“那就好。”
我放下水杯,平静地看着他,“花开了,就该好好赏花。总盯着别人家的篱笆,会错过风景的。”
龙擎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似乎从我平淡的话语中听出了更深层的含义。
他站起身,向我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我明白了。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他走后,doro歪着头问我:
“人~,那个大叔看起来好凶哦,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我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触感柔软顺滑。
“没什么意思。”
我轻声说,“只是告诉他,风筝的线,还握在我手里。不管飞得多远,想收回来,都只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