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市郊,薄暮冥冥。
驱车驶离钢筋水泥的丛林,穿过一片被巨兽时代染上几分荒芜野性的城郊结合部,熟悉的景致逐渐映入眼帘。
绿树掩映中,一栋设计简约却不失雅致的别墅安静矗立,庭院里草木葱茏,打理得井井有条,显然是有人精心照料。
“老师,您和doro姐的房间我每周都打扫,冰箱也定期补充新鲜食材,圆头那家伙……胖了不少。”
班大地一边熟练地打开别墅大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身上的伤在我气血滋养下已无大碍,但眉宇间仍残留着与SS级巨兽死战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门刚开一条缝,一道橘黄色的肉球便以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敏捷,“嗖”地一下蹿了出来!
正是我和doro养的那只肥硕的橘猫——圆头!
它目标明确,无视了开门的班大地,径直扑向我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我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委屈又满足的呼噜声。
“喵嗷~”
圆头仰起圆滚滚的脑袋,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似乎还带着点控诉——控诉我消失太久。
“呵。”
我弯腰,单手就将这十几斤的肉球轻松捞起,掂了掂分量,确实沉手了不少。
指尖一缕温和的气血悄然探入它体内,那与生俱来的、能短暂凝固小范围时间的异能核心,此时已经愈发壮大,现在的能量波动起码也能比得上A级巨兽了,只是被养得越发膘肥体壮。
“老师,我……”
班大地看着我和圆头,欲言又止。
深渊魔魇的阴影,SS级巨兽带来的无力感,以及全球范围内愈演愈烈的巨兽危机,显然像巨石一样压在他这个年轻的S级队长心头。
他想变强,渴望拥有能真正守护的力量。
“不必多说。”
我抱着圆头走进别墅,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柠檬清洁剂味道。
doro已经欢呼着扑向她久违的、堆满各种毛绒玩具和零食的粉色沙发。
“深渊魔魇,不是你的终点。力量之道,需循序渐进,根基稳固方是正途。万兽拳的精髓,你只窥得皮毛,还需静心打磨。”
我将圆头放到它专属的软垫王座上,小家伙立刻惬意地蜷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我看向班大地,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守好建宁,守好这里。我不在时,此地便是你的道场,磨砺心性与拳法之地。”
班大地身体一震,看着老师平静的目光,再看向窗外安静祥和的庭院,胸中那股焦躁与不甘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了些许。
他用力点头:
“是!老师!我一定守好!”
安顿好doro,我独自一人离开了别墅。
暮色四合,晚风带着城郊特有的草木泥土气息。
我没有动用任何特殊的手段,只是信步而行,身影融入渐渐浓郁的夜色里。
目标,湘西。
蛊术。
这门传承自远古、以身为皿、沟通虫豸、驾驭奇诡之力的法门,曾是我早期重要的依仗。
集心蛊所融合种种蛊术在过往的战斗中屡建奇功,巫神教宗师的操石控物、引动天象、隐匿气息、变化形态、拳心蝶的肉体增幅、血胶蛊的治愈之能。
然而,随着我熔铸六圣遗骸,踏足无极圣境,肉身与精神早已蜕凡入圣,举手投足间蕴含的伟力远超蛊术所能承载的极限。
如今驱动集心蛊,与其说是“驭蛊”,不如说是凭借自身那浩瀚如海的气血强行“灌注”与“撑起”。
蛊虫本身的力量上限,已然成为限制。
如同用万吨巨轮去拉一叶扁舟,舟未碎,已是蛊虫本身材质不凡和我控制力精妙的结果。
蛊术的精微玄奥之处,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反倒显得滞涩、跟不上节奏了。
我需要蜕变。
巨兽时代,天地异变,能量潮汐汹涌。
湘西十万大山深处,那些古老、隐秘、甚至可能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蛊寨中,那些传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奇虫异豸,是否也在这种剧变中发生了某种……
超越想象的进化?
是否诞生了足以承载圣境气血、甚至能与空间、时间、乃至概念层面力量共鸣的……“圣蛊”?
此行,不为掠夺,只为问道。向那藏在深山老林、与虫豸共生千年的蛊师们,探讨蛊术的更高境界。
湘西,十万大山边缘。
想象中的古老苗寨、吊脚楼、神秘图腾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规划整齐、贴着瓷砖、装着铝合金门窗的小楼房,簇拥在平坦的水泥路两旁。
街边店铺林立,挂着“苗家土菜馆”、“银饰批发”、“农家乐住宿”的招牌。
路上行驶着摩托车、小汽车,偶尔能看到穿着牛仔裤t恤的年轻人刷着手机走过。
现代化,彻底而深入。
唯有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草药、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以及偶尔擦肩而过的一两位身着靛蓝土布、头戴繁复银饰、眼神沉静的苗族老人,才提醒着来客,这里仍是那片流淌着古老蛊脉的土地。
我的脚步不快,沿着略显嘈杂的主街前行。
蛊术一道,讲究“感”。
不是用眼,而是用“心”,用体内那源于集心蛊、此刻却有些跟不上圣人躯体的微弱蛊脉去感应同源的存在。
它像一根沉寂的丝线,在喧嚣的现代气息中艰难地延伸、探寻。
渐渐地,喧嚣褪去。
我拐入一条僻静的支路,两侧依旧是现代楼房,却安静了许多。
路尽头,一栋带着小院的老式两层砖房前,目标的气息变得清晰起来。
院门敞开着。
院子里种着些寻常花草,几只芦花鸡在角落里悠闲踱步。
一个穿着靛蓝色传统苗装的老太太,正坐在屋檐下的一架老式木制织布机前。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插着一根古朴的银簪。
脸上皱纹深刻,如同老树的年轮,眼神却异常平和清澈,正专注地操控着梭子,在经纬线间来回穿梭。
织机上,是一匹靛蓝底、正织着复杂几何纹样的土布,色彩沉静,针脚细密。
她织布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周遭的空气融为一体。
每一根线的牵引,每一次梭子的穿梭,都暗合着某种古老而玄妙的轨迹。
正是我要找的人。
然而,就在我驻足于院门前,目光落在那老太太身上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条原本还算安静的支路,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路上,一个刚停好摩托车、正准备摘头盔的苗族汉子,动作僵在半空,头盔的搭扣只解了一半。
街对面小卖部门口,正举着手机唾沫横飞讲价的胖大婶,声音戛然而止,手机还贴在耳边,嘴巴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
旁边水果摊前,挑拣着橘子的老人手停在半空,指尖离一个橘子只有寸许。
更远处,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孩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奔跑的兴奋表情凝固。
连院子里那几只踱步的芦花鸡,都保持着抬爪的姿势,定在原地!
时间并未停止。
阳光依旧流淌,微风依旧拂过树叶。
但所有“人”的动作、声音、乃至气息,都在这一刹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凝固!
他们的目光,无论之前看向何方,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整条街道,死寂无声。
只有屋檐下,那织布机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依旧不疾不徐地响着,在这凝固的画面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老太太似乎对周遭的异变毫无所觉。
她依旧专注地织着布,布满皱纹的手稳稳地操控着梭子,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她与眼前的经纬。
我平静地迎着那无数道凝固的、复杂的目光,抬步,走进了小院。
脚步落在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仿佛踏在了所有人心跳的节点上。
芦花鸡依旧定着。
凝固的目光依旧聚焦。
唯有织布机的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心跳。
我走到织布机前,距离老太太不过三步之遥。
她没有抬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人家。”
我开口,声音平和,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叨扰了。”
老太太手中的梭子,终于在这一声呼唤下,极其轻微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极其细微,若非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平和清澈的眼眸,此刻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倒映着我的身影。
没有惊讶,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洞悉万事的了然,以及一丝……极其深沉的疲惫。
她的目光并未在我脸上停留太久,便缓缓移开,越过我的肩膀,望向院门外那条凝固的街道,望向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定格的乡邻。
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悲悯,最终化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她重新低下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织机上那匹靛蓝的、尚未完成的土布。
指尖拂过的地方,布匹上那些复杂的几何纹样似乎活了过来,如同微缩的星河般缓缓流转、明灭。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苍老而沙哑,如同老树皮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在这片凝固的天地间:
“后生仔……好重的‘炁’。”
“你来……不是问蛊。”
“是这天地间的‘蛊’……醒了。它……在看你。”
她顿了顿,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容,浑浊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
“老祖宗传下的那点微末伎俩……怕是填不满你这尊……大佛肚里的‘窟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