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去看看大河哥!”
英子他哥还没说话,三婶喊话:“一个血呼拉撒的大男人,你一个丫头片子往前凑什么?留下给你哥做饭!”
年轻人挥挥手道:“婶子我没事,就让英子过去看看吧!真送洋人的医院也能搭把手!”
英子扬扬手里的药丸:“我有神药啊!那假洋鬼子说了,流一盆血都能补回来!”
没裹脚的闺女跑的飞快,一溜烟跑向贫民区另一头。
同样破败的小破木棚下,四五个人围在一个破铺盖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抓住一个身高体壮的青年的手,流着泪念叨着:“大河,你可千万别丢下娘啊!咱娘俩从济南府逃到沪上,两千里路都撑过来了,你可不能走到娘前面!”
老妇抹了把眼泪又道:“你爹把最后的五斤杂粮留给咱俩了,要是你没了,我还有啥脸面下去见他?”
几个男人一脸沉痛,默不作声。躲在屋外的女人们共情到了自己身上,要是自己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恐怕自己哭的比大河他娘还惨。
“大娘,草药,土方子是不中了,还是得送大医院!”
一个穿着长衫,看上去文质彬彬中年男人急切道:“这么长的伤口,缝合得不少钱,大家凑一凑,能拿多少拿多少!”
“钱先生,李老三他们几个,已经去各家各户凑钱了,我们说啥也不能不管!”
“对啊,要不是大河兄弟,我们也赶不跑长兴社那些鳖孙,必须得先救人!”
“要不是大河哥替我挡了一下,我脑袋得让那群狗崽子开瓢,我已经让我家老幺去拿钱了!”
躺在地上的大河嘴角泛白,有气无力地对着钱先生说:“都不容易,别救了!”
斯文男人道:“大河,别说傻话,你这只是外伤,斧头没伤到内脏。我见过战场上比你受伤更严重的战士都扛过来了。”看了眼泪流满面的老妇人:“想想你娘,想想你死去的爹!你要坚持住,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男人想起在反围剿时,己方坚强的战士,刚才大河挥舞柴刀的勇猛,让他想起曾经的战友。
一个小脑袋从棚子外挤进来:“钱先生,我这有药!”英子炫耀地将蜡丸递到钱先生面前。
“那个假洋鬼子说了,这是用人参鹿茸鹿血炼的仙丹,说是能补回来一盆血!”
钱先生接过蜡丸,仔细辨认上面红色的小字:“血红蛋白酶精华丸……看名字……有点像西药,但是西药好像没有做成药丸的啊!”
用力一捏,露出里面深红色的药丸,凑近鼻子闻了闻:“确实有很大一股血腥气,看来就是所谓的【血红蛋白酶】!草药味……我也不了解太名贵的中药……”
转头问向少女:“英子,这药哪里来的?”
“就在刚才打仗的巷子口,一个穿洋装的假洋鬼子卖给我的,吹得可神了!”
钱先生点点头道:“看来名字确实是中西结合,应该是从鹿血里提取了一些营养成分!对了他收了你多少钱?”
英子得意洋洋地道:“一毛钱!”
刚想把药丸送进大河嘴里,钱先生听完价格顿时止住了。一毛钱?法币?够不够买这个外壳?
钱先生知道英子不是很聪明,九九乘法表背了大半年才到四四一十六。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骗子,狠心欺骗一个如此单纯的小姑娘,不怕遭雷劈吗?
这会是毒药吗?还是长兴社的陷阱吗?钱先生拿不定主意!
失血过多的长河,似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对着英子轻声说了句:“英子,谢了!”又抬眼看了身旁的老妇人:“娘……”
老妇人看着自己身高八尺的儿子,又像小时候那样呼唤自己,整个心都被揪起来了,他必须为儿子做点什么。
一把抢过钱先生手里的药丸,塞进大河嘴里。
“儿啊!不管是假药,还是仙丹!咱娘俩拼一把!实在不行,大不了……大不了娘跟着你下去!”
钱先生反应过来时,大河已经把药丸吞下去了,听着大河他娘的话,这个斯文理智的中年人,忍不住眼角泛起泪光。
在大医院明明可以救活的,现在却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颗来历不明的“仙丹”!穷人的命如同草芥,狗屁的东方小巴黎!
“钱凑够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英子三叔一脑门子汉的挤进棚子,手里拎着一个破布口袋。
“全跑遍了,各家各户把压箱底的钱全拿出来了!约莫有十二三块……法币!”
钱先生点点头:“差不多了,真不够的话咱们今天再打打鱼,卖的钱都送医院去!”
李老三他们纷纷点头道:“钱先生说的是,咱们都听你的!”
“去西边的仁济医院!大河兄弟身子骨重,先来八个人,分成两拨,咱们用门板抬!”
“俺来!”
“俺也去!”
“加我一个!”
钱先生前后照应,跑前跑后的指挥着十几个人。青壮在前门抬门板,几个女人搀着大河他娘跟在后面。
自从大河吃下那颗来历不明的药丸,就再没说过一句话,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润。钱先生看了一眼,这不是一个失血过多的人该有的脸色。
难不成……
“坏了,回光返照。”
“大家加把劲,快走几步!”顾不得形象,钱先生在大街上吼道:“不要换人了,直接冲去仁济!”
大河他娘似乎感觉到自己儿子快不行了,却跟不上前面已经加速的青壮们。
“大河,你在下面等等娘!”
边上的三婶劝道:“老嫂子,别说傻话,马上就到医院了,大河肯定能救过来!”
此时躺在门板上的大河正在“上劲”,全身暖洋洋的像是泡在老家的温泉里。尤其是肚子上的一尺多长的伤口,两边的肉像是被温柔的手牵扯着,努力地向一起靠拢。
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疼痛,却有一种又酸又痒又胀的感觉在整个腹部。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大河知道,自己正在快速治愈。
“看来,英子妹子没有上当,我吃的真的是仙丹!”
作为一所医学院,仁济并没有歧视这群衣衫褴褛的贫民。外科医生在问过钱先生后,立即把大河抬进手术室。
男人们焦急的来回踱步,几个女人陪着大河他娘抹眼泪。
十五分钟后,主治医生气急败坏地从手术室里推门出来。走到钱先生面前,摘掉口罩。
“你说伤者腹部被利器划开了一个三十多公分的口子?”
钱先生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啊,当时肠子都流出来!我们没法,只能用布给他紧紧缠上!”
医生向身后挥了挥手,几个年轻的男医生推过面色红润,满脸祥和的大河,一把掀开被单。
“你给我仔细看看,他腹部哪有开放性伤口!”
钱先生和拥挤过来的男人们,只看到大河肚子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和平时被船帮蹭伤的差不多,就是一道皮外伤。
医生没好气道:“又没受伤,你们来医院干什么?”指着十几位“家属”:“你们还整得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伤者真的快不行了!”
大河他娘被人簇拥的上前,细细查看自己儿子。当时她也亲眼看到儿子粉红色的肠子和鲜红的肉,此时全不见了,那道被抹过大量碘伏的,细细浅浅的伤口,似乎眨眼间就要愈合。
医生盯着手足无措的钱先生道:“这位先生,你要不要到我们医院眼科去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