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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月离开后,房门关上。
柳明薇还在心疼地对着白芊芊的手臂吹气,连声呼唤佣人拿药。
白芊芊依偎在柳明薇怀里,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妈妈……我好怕……妹妹她……她是不是真的那么恨我?” 她抬起“惊魂未定”的脸,寻求着保护。
“不怕不怕,宝贝,妈妈在呢!那个野丫头,妈妈饶不了她!”柳明薇心疼地搂紧她。
无人注意的角落,白芊芊脸上的泪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得意到近乎扭曲的冷笑。她看着自己手臂上那点微红(大部分是刚才自己用力掐出来的),心中无声地咆哮:
‘云栖月,滋味如何?你以为回来就能抢走属于我的一切?做梦!在这个家,我白芊芊才是说一不二的女王!你只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条丧家之犬!跟我斗?你还嫩得很!’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阴鸷如毒蛇,开始盘算下一次,要如何将这个碍眼的“真千金”,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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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沉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一排排高耸的书架沉默矗立,散发着陈旧纸张和皮革混合的、冰冷而疏离的气息。
厚重的窗帘半拉着,将午后的阳光挡在外面,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缝隙中艰难地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
云栖月遵照柳明薇的命令,在冰冷坚硬的木地板上跪了下来。膝盖接触到地板的瞬间,一股寒意便顺着骨头缝钻了上来,迅速蔓延至全身。没有蒲团,没有软垫,只有光秃秃的、打磨得光滑却毫无温度的地板。
时间仿佛凝固了。书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膝盖的刺痛感越来越清晰,从最初的冰凉麻木,逐渐变成尖锐的、持续的钝痛。
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面前巨大的红木书桌,桌上摆放着白世诚昂贵的钢笔和厚重的文件。
书桌后面,是一幅巨大的、装裱精美的油画,画中是白家全家福——西装革履的白世诚,优雅高贵的柳明薇,意气风发的三个儿子,还有依偎在柳明薇身边、笑得甜美如同公主的白芊芊。
画中每个人的笑容都那么完美,那么和谐,仿佛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而她云栖月,就像这幅完美画卷上不小心溅上的一个污点,突兀而刺眼。
强烈的对比,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她想起了雾栖岛。
想起清晨被海鸥叫声唤醒,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带着咸味和阳光味道的海风。
想起阿娘林月娘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鱼汤,香气能飘出老远。
想起养父云青山粗糙的大手,会笨拙地给她扎辫子,虽然总是歪歪扭扭。
想起大哥云海带着她在退潮的沙滩上疯跑,寻找藏在沙下的月亮贝,笑声能惊起一群海鸟。
想起二哥云川总能变戏法似的从海里捞出各种新奇玩意逗她开心。
想起三哥云河坐在老槐树下,耐心地教她怎么修补被礁石刮破的渔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些画面如此鲜活,如此温暖,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和毫无保留的爱意。贫穷,但心是满的,是暖的。
而这里……只有无尽的冰冷、算计、虚伪和令人窒息的压迫。
巨大的委屈和强烈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眼眶酸涩得厉害,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拼命想要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硬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在这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更加得意。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白芊芊……’ 这个名字在她心底无声地碾过,带着刻骨的恨意。‘今天这一出戏,演得真好啊。装可怜,泼脏水,借刀杀人……’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就能让我像条丧家犬一样滚出白家?’
‘做梦!’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愤怒、不甘和倔强的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烧起来。那火焰烧干了委屈,烧化了软弱,只剩下冰冷的决心。
‘你给我等着。’ 她在心底对着那个虚伪的假千金,对着这个冰冷无情的白家,一字一句地发誓:‘今天的屈辱,我会牢牢记住。总有一天,我会撕下你虚伪的面具!我会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我会……堂堂正正地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雾栖岛,等我!爹,娘,哥哥们,等我!’
这誓言,像淬了火的钢铁,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跪姿而变得僵硬麻木,膝盖的刺痛感已经有些麻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地板上。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房里变得更加昏暗。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眼皮越来越沉,视野开始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微微晃了晃,额头抵在了冰冷坚硬的书桌腿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又回到了雾栖岛。养父母和哥哥们都围在她身边,阿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海鲜面,笑着招呼她:“月牙儿,快趁热吃!”养父憨厚地笑着,三个哥哥争着给她讲出海遇到的趣事……她开心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份触手可及的温暖……
然而,指尖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冷和坚硬。
“咚”的一声轻响,她的额头从桌腿上滑落,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侧倒在地板上,昏睡了过去。
月光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了窗棂,惨白的光冷冷地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和蜷缩着的、依旧保持着跪姿轮廓的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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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吝啬地洒进书房时,云栖月被冻醒了。浑身像是散了架,尤其是膝盖和腰背,酸痛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喉咙干得发疼,胃里也空空如也。
她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扶着沉重的书桌边缘,一点点挪动着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麻木僵硬的肌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靠在书桌上,喘息了片刻,才慢慢适应了站立的感觉。
走到墙角的穿衣镜前,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嘴唇干裂。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沾着昨夜地毯上蹭到的灰尘和一点干涸的燕窝污渍。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她深吸了一口书房里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最后一丝软弱彻底驱散。
‘够了。’她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下去了。示弱和忍耐,换不来尊重,只会让豺狼更肆无忌惮。’
‘白芊芊,柳明薇,白景轩……还有这个冰冷的白家……’
‘你们的游戏规则,我玩不起,也不想玩。但想把我踩进泥里?没那么容易!’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走到洗手间,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更加清醒。她看着镜中眼神坚定的自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领,将胸口的月牙玉坠仔细地塞回衣内。
然后,她挺直了依旧酸痛却不再弯曲的脊背,推开了书房沉重的木门,走向外面那个依旧布满荆棘、却必须由她去面对的世界。
走廊的另一端,隐约传来白芊芊娇滴滴的声音:“妈妈,我手还有点疼呢……不过真的不怪妹妹啦,您就别生气了……” 以及柳明薇温柔的安抚。
云栖月脚步未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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