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真系紧棉衣领口时,睫毛上已凝了层薄霜。
她哈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被卷地的风撕成碎片。
方清远的罗盘在风雪里泛着冷光,指针回正的瞬间,他掌心的七星龙渊剑突然轻颤——自入藏以来,这柄随他二十年的古剑还是头回主动示警。
“出发。”他将罗盘揣进怀里,雪镜后的目光扫过队伍:洛桑仁波切的袈裟下摆结了冰棱,却仍单手托着铜钵;伊万的羊皮手套沾着测绘笔记的炭灰,正往步枪枪栓上抹防冻油;赵明远缩着脖子整理物资,军大衣口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藏了什么。
林慧真已经把长鞭缠在腰间,见他看过来,微微点头,发梢的红绳在风里晃了晃。
风是从第二道冰坡开始变的。
原本只是割脸的冷,突然像被谁掀开了地底下的蒸笼,雪粒裹着滚烫的石粉砸下来。
方清远的登山镐凿进冰面时,震得虎口发麻——冰层下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有人在敲一面巨鼓。
“看天!”伊万突然扯他袖子。
众人抬头,铅灰色的云幕里竟裂开道彩虹,赤橙黄绿在暴风雪中翻涌,边缘还缠着幽蓝的极光,像条活物在啃噬云层。
林慧真的怀表突然炸了,铜壳迸出细小的火星;赵明远的指南针转得像陀螺,玻璃罩子咔嗒咔嗒撞着表框。
“地磁异常。”伊万摘下手套,掏出便携式磁力仪,液晶屏上的曲线疯了似的往上窜,“我背过太阳黑子周期表,这不是自然现象。”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方清远摸向腰间的剑,剑鞘贴着皮肤发烫。
洛桑仁波切突然停住脚步,骨珠串在掌心磨出沙沙声:“听。”众人屏息——在狂风的呜咽里,确实有规律的闷响,咚,咚,咚,像心跳。
“冈穹坐标。”赵明远突然翻出皱巴巴的笔记本,铅笔在纸上划得飞起来,“北纬30°17′,东经98°43′……”他猛地抬头,“这他娘的就在川藏公路规划线正下方!”
林慧真的手指在羊皮卷上顿住。
她不知何时已把遗图拓在牛皮纸上,用炭笔标出三个重叠的符号:“血钥是纯血祭品的血,骨钥是初代祭司的遗骨,魂钥……”她抬头看向洛桑,“仁波切说过,唯有自愿献祭者的魂才能开外封印。”
老喇嘛的佛珠突然断了。
骨珠滚进雪里,他蹲下身一颗颗捡,声音闷在袈裟里:“扎西顿珠要的不是祭品,是‘愿’。”他捡起最后一颗骨珠时,指腹渗出鲜血,“以大悲心赴死的人,灵魂会变成钥匙……他在找这样的人。”
方清远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三天前在岩龛里,阿旺杰布遗骸的降魔印指尖,有半枚被磨平的戒痕——那是密宗行者发愿时烙下的誓印。
“什么样的人会自愿?”他问。
洛桑的目光穿过风雪,落在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上:“或许是母亲,为救孩子;或许是战士,为守国土……”他突然攥紧佛珠,“但扎西顿珠要的,是能震动整个藏地的‘愿’。”
夜幕降临时,暴风雪暂时歇了。
众人在背风的冰崖下扎营,篝火刚升起,伊万就凑到方清远身边。
他带着生硬汉语腔的俄语说道:“莫斯科认为‘轴心’是地核调节器,能控制地震和气候。”他摸出烟盒,抽出根皱巴巴的纸烟,“华盛顿的疯子说那是Emp武器,能让所有电台变成废铁。”
方清远盯着篝火里炸开的冰棱。
剑在鞘中,热度透过布料灼着他的腰:“他们错了。”他说,“那东西不是机器……是活的。”
伊万的火柴“啪”地灭了。
他重新点烟,火星映得眼底发亮:“你怎么知道?”
方清远没回答。
他听见冰层下的心跳声更清晰了,咚,咚,咚,和着篝火噼啪,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后半夜轮到林慧真守夜。
她裹着军大衣缩在岩石后,突然看见赵明远猫着腰往雪坡下走。
月光照在他后颈,那里有道新添的抓痕——白天整理物资时,他说被冰棱划的,但林慧真记得,冰棱的伤口是整齐的,这道却像指甲抠出来的。
她摸出飞刀,跟着潜过去。
赵明远在块突出的冰岩后蹲下,从怀里掏出个铁盒——是他的“测绘仪器”。
林慧真的长鞭“刷”地缠住铁盒,猛一拽。
金属碰撞声惊得赵明远跳起来,铁盒摔在冰面上,零件和微型发报机散落一地。
“又想给谁发消息?”林慧真踩着他的手腕,飞刀尖抵在他喉结上,“中情局?新藏会?”
赵明远疼得冷汗直冒,却突然笑了:“你以为我想?”他咳了两声,“我爹在朝鲜战俘营,华盛顿说只要拿到‘轴心’,就让他回国……”他的声音突然哑了,“我没得选。”
林慧真的飞刀微微顿住。
她看见赵明远军大衣里露出半截全家福,照片上的老头穿着铁路工人制服,笑得很憨。
“下次再让我逮到。”她收起刀,弯腰捡起发报机,“我就把你捆在雪橇上拖回拉萨。”
黎明来得很突然。
方清远被洛桑的低诵惊醒时,东方的云隙里正漏下三道火光——不,是三点,排成三角,在雪山顶端亮了三分钟,又像被谁掐灭了似的消失。
洛桑跪在雪地里,用骨珠在冰面画星图。
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却始终没停:“第五祭开始了……”他抬头时,眼角有泪,“第六祭,七十二个时辰后。”
方清远拔出七星龙渊。
剑刃映着朝霞,泛出冷冽的青芒。
他看向众人:“从现在起,我们不是谁的棋子。”他说,“我要自己走进轴心之口,看看它到底要告诉这个世界什么。”
林慧真把长鞭甩得噼啪响,算是应和。
伊万拍掉步枪上的雪,冲他点头。
赵明远站在最后,攥着全家福照片,喉结动了动,也往前迈了一步。
洛桑仁波切捡起断了的佛珠,用袈裟角擦净上面的雪。
他轻声念了句六字真言,率先走进风雪里。
风卷着雪粒打在众人脸上。
方清远走在最前,能听见冰层下的心跳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