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拖地的声响裹着腐臭的风灌进实验室时,方清远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呻吟,夹杂着金属与水泥摩擦的刺耳刮擦,每一下都像钝刀刮过耳膜。
冷风顺着通风口蛇行而入,带着尸土与铁锈混杂的腥气,吹得他后颈汗毛倒竖,皮肤上浮起细密的颗粒,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虫子正沿着脊椎往上爬。
他握剑的手没抖,心跳却快得像敲战鼓——这声音和松本正雄描述的失败品不同,更沉,更钝,像有人拖着整座矿山在走。
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仿佛那铁链不是在地上拖,而是在骨头上碾。
每一次震动都从脚底传入小腿,像是大地深处有只巨手正缓缓攥紧。
王援朝?他侧过耳朵,隧道另一侧传来的脚步声轻得像猫爪挠墙,可这时候能摸进来的,除了组里那个东北小子还能有谁?
话音未落,门框上投下道黑影。
那影子的脑袋像被线牵着似的,倏地探进来又缩回去,活像偷食的黄鼠狼。
可就在方清远眯眼细看的刹那——
“轰!”
整扇铁门猛地向内爆裂,扭曲的金属像花瓣般翻卷,一股极寒的气流裹挟着冰渣与碎石喷涌而入。
一道人影被狠狠砸进墙角,皮袄撕裂,肩头嵌着半截断裂的铁链,正是王援朝!
他蜷在地上,浑身结着霜花,嘴唇青紫,却猛地抬头,眼白泛起血丝,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喊声:“别……别信刚才那声‘是我’!它学我说话!”
话音未落,他猛然抽出腰间神鞭,反手抽向自己后背——“啪”地一声炸响,一道黑雾从他肩胛腾起,扭曲成一张狞笑的人脸,随即在鞭影中凄厉尖叫,溃散如烟。
“赵局长……让我下来……”他喘着粗气,牙齿咯咯打颤,从怀里掏出一枚染血的军牌,上面赫然刻着“王援朝”三字,“可我在半道上……撞见了‘我自己’……它……它穿着我的脸……往上面爬……”
他抬起手,掌心赫然有一道与方清远剑痕完全相同的灼伤——那是几分钟前才留下的记号。
众人悚然。
空气死寂。
而就在此时,神鼓上的铜铃无风自响,叮当、叮当……节奏与铁链声完全一致。
王援朝盯着那摇晃的铃舌,声音发抖:“那东西……现在……在上面……”
方清远没接话,他盯着王援朝腰间缠着的神鞭——那是用黑驴蹄子串的,沾过黄仙血,对付阴物最是有效。
指尖触到剑柄上的符纹,烫得像烧红的烙铁,掌心却一片冷汗,黏腻地贴在金属上,滑得几乎握不住。
可此刻更要紧的是铁链声。
他数了数,一共有七下拖曳声,每下间隔三秒,像有人在用镣铐打节拍。
最后一声落下时,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铜铃的余音都戛然而止。
通风管道里传来“咯噔”一声异响,像是某种机械卡死,接着,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风倒灌进来,吹得符纸无风自动,边缘微微卷曲。
仙家借力!王援朝的低吼撕破寂静。
这小子正咬着指尖在黄符上画血咒,嘴唇都咬出了白印子,血珠顺着符纸边缘蜿蜒而下,滴在地面发出“滋”的轻响。黑老太太显灵!符纸拍在胸口的瞬间,他的眼白泛起层淡红,连眉骨都鼓出道青黑的印子,那是出马仙附体的征兆。
他全身肌肉绷紧,肩胛骨像要破皮而出,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连呼吸都变得粗重,喷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青灰色雾气。
林慧真的铜钱地滚到脚边。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一弹,铜钱贴着地面滚出三步,突然地立住,像被无形的手扶正。
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她猛地缩手——那铜钱竟在微微发烫,表面浮起一层肉眼难辨的灰雾,像是被某种阴气浸透。
方清远看见她的瞳孔缩成了针尖——这是她发现阴脉时的惯常反应。阴气走子午线。她的声音像淬了冰,来的不止三具。话音落时,她耳畔一缕发丝无风自动,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气流牵引。
头顶的灯管忽明忽暗,电流“滋滋”作响,像是被什么力量干扰,光晕扭曲成不规则的波纹。
陈道长!方清远反手抽出腰间的符纸,入口布三重雷火障,桃木桩钉四角!
陈玄直的道袍下摆还沾着黑血,闻言立刻咬破舌尖,血珠地溅在地面,腥气瞬间弥漫。雷火借法!他指尖划过的地方腾起紫烟,三根削尖的桃木桩钉进水泥地,桩顶的符灯瞬间烧得噼啪响,火光映得他脸上青筋暴起,像是被某种力量反噬。
火焰边缘泛着诡异的蓝绿色,像是被阴气侵蚀。
李漱玉的动作更快。
她拽着王援朝的胳膊,两人合力把六具碎玻璃缸推到通道口。这些废液含硝酸和铅。她拧开缸底的阀门,暗黄色液体哗啦啦淌出来,酸雾升腾,呛得人喉咙发紧。
液体流过地面时,水泥表面泛起细小的气泡,发出“嘶嘶”的腐蚀声,像是大地在低语。
腐蚀矿化组织能撑三分钟。话音刚落,地一声,通道铁门被撞出个凹痕——第一具活尸到了。
方清远的手电光扫过去时,后槽牙差点咬碎。
那东西的脖子拧成了麻花,两只眼睛全是眼白,最骇人的是胸口那团幽光,像块嵌在肉里的黑水晶,随着它迈步明灭,竟和铁链声的节奏对上了。
它的脚步沉重,每一步落下,地面都震一下,脚踝处拖着的铁链深深嵌进皮肉,却不见血流,只渗出一种油亮的黑浆,滴在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留下一串冒着烟的焦痕。
雷火障起!陈玄直的指尖冒出血光,第一重紫火地炸在活尸肩胛。
焦黑的皮肉簌簌往下掉,可那东西连顿都没顿,抬脚就跨进酸雾里。
酸液泼在它身上,腾起刺鼻白烟,它却像无知无觉,只缓缓抬起手,指尖刮过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记下这道屏障的位置。
李漱玉倒抽口凉气:它不痛?
胸口!林慧真突然拽住方清远的胳膊。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指尖冰凉得不像活人,那光在跳,和心跳一个节奏!
方清远没废话。
七星龙渊剑出鞘的刹那,剑身上的符纹烧得通红,热浪扑面而来,连空气都扭曲了。
他沉腰、提气,剑尖直取活尸胸口——这一剑他练了七年,本该洞穿三寸,但触及黑晶的瞬间,剑身竟像扎进了胶冻里,一股反震之力顺着剑柄直冲虎口,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
嗡——黑晶震颤的声响刺得人耳膜生疼,像是千万根钢针同时刮擦玻璃。
活尸的动作突然僵住,连扭曲的脖颈都缓缓摆正了。
王援朝的神鞭地缠上它脖子:奶奶的,吃我一鞭!他铆足了劲往后一拽,活尸被拖进酸池的刹那,腐蚀声像千百只指甲在刮玻璃,黑浆沸腾,腾起浓烈恶臭,酸雾中浮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仿佛有无数张脸在雾中挣扎。
李漱玉举着镊子冲过去时,方清远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她夹起块剥落的矿脉,袖珍手电筒的光打上去,矿脉里竟有淡蓝色的微光在流动,像是活体神经在搏动。生物电。她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矿石,竟感到一丝微弱的脉动,这不是尸体...是矿石在寄生神经。
魂矿共生体。松本正雄突然开了口。
他缩在墙角,指甲抠进水泥缝里,指节泛白,日语混着哭腔,军部用战俘魂魄养矿心...能预知三秒。他说话时,喉结剧烈抖动,眼神涣散,像是正被某种记忆撕扯,所以子弹打不中...它们在学怎么活。
最后一具活尸倒下时,实验室的灯泡全爆了。
玻璃碎片如雨洒落,黑暗瞬间吞噬一切。
方清远听见林慧真抽了抽鼻子——她在闻空气里的阴气变化,鼻翼微动,像是嗅到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腐香。
空气中浮起一丝甜腻的腥气,像是腐烂的胎盘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接着,一声钟鸣从地底钻了上来,像有人用锤子敲在他太阳穴上,震得颅骨嗡嗡作响。
钟声不是一次,而是三声,间隔越来越短,像是某种仪式的倒计时。
深渊开了...松本正雄突然用日语尖叫,全部出来了...全部!
地面开始震颤。
方清远的剑差点掉在地上——那震颤不是地震,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顶,一下,两下,像婴儿在踹娘胎。
水泥地裂开细纹,裂缝中渗出暗红的雾气,带着铁锈与胎脂混合的怪味。
裂缝深处,隐约有微光闪烁,像是无数双眼睛在地底睁开。
林慧真的铜钱掉在地上,她的手按在腰间的皮卷上,方清远能看见她的指节发白。
钟声止息时,实验室陷入死寂。
方清远的耳朵里还嗡嗡响着余音,他转头看向松本正雄,却见林慧真已经蹲在了那男人跟前。
她的指尖抵在松本后颈,那里有道淡青色的纹路,像条小蛇在皮肤下爬。
他刚才说的...林慧真的声音轻得像叹气,可能不止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