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墨染心经
野菊花籽被念玫分给了镇上每户人家,连义庄的墙角都撒了好几把。没过几日,青石板缝里、老槐树的根须旁,全冒出了嫩黄的芽,像是给青石镇镶了圈金边。
毛小方坐在义庄的门槛上,翻看着从戏台木箱里找出来的旧戏本。纸页脆得像枯叶,上面的唱词被虫蛀得七零八落,只剩些断断续续的句子:“……月下盟……骨为证……墨染心经……魂不归……”
“师父,这‘墨染心经’是什么?”小海端着刚研好的墨过来,砚台里的墨汁泛着诡异的蓝光,“刚才磨墨时,这墨突然自己冒泡泡,还差点烧起来。”
毛小方捏起一粒墨锭,是块乌黑的老松烟墨,上面刻着个“离”字,和野菊花瓣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他将墨锭放进砚台,蓝光顿时暴涨,墨汁里浮现出无数细小的人影,都在低头抄写经文,笔尖滴下的不是墨,是血。
“是用活人精血和怨气炼制的‘血墨’。”他指尖划过墨汁,蓝光顺着指尖爬上手背,在梅花印记上烧出刺痛,“写的不是心经,是锁魂咒,每写一个字,就会困住一个魂魄,直到填满九百九十个字,就能炼成‘墨魂煞’,让所有被锁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嚎。念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攥着张染血的纸:“道长!镇上的孩子……都在写这个!写着写着就流鼻血了!”
纸上是歪歪扭扭的“魂”字,墨迹黑得发蓝,边缘还在微微蠕动,像有虫子在里面爬。毛小方心里一沉——是那个木偶女子没消散干净的怨气,借着血墨在作祟!
他抓起桃木剑往镇中心跑,只见十几个孩子围在老槐树下,每人手里都拿着支毛笔,蘸着地上的蓝黑色泥水在石板上写字,笔血顺着嘴角往下滴,滴在字上,墨迹就亮一分。而槐树的树干上,不知何时被刻满了经文,每道刻痕里都渗出黑血,像在流泪。
“住手!”毛小方挥剑斩断孩子们手里的毛笔,金光落在石板上,那些“魂”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黑烟钻进地下。孩子们晃了晃,纷纷倒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
“晚了。”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树洞里传来,木偶女子的虚影正蜷缩在里面,手里捧着卷用血写的经文,“我写不完,就让他们替我写……九百九十个,差一个就够了……”
她猛地将经文掷向天空,经文在空中散开,化作无数血字,像雨点般砸向镇民。有个老汉躲闪不及,被个“死”字砸中胸口,顿时口吐黑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魂魄被血字吸走了!
“孽障!”毛小方将铜钱吊坠抛向空中,黑玫瑰的红影再次显现,双匕舞成道红绸,将血字尽数斩碎,“她已经走了,你还缠着这些孩子做什么!”
“她没走!”木偶虚影尖叫着扑过来,手指化作尖利的木刺,“她的血墨还在,我就能替她写完心经!我要让所有害过戏班的人,都陪着我们!”
木刺刺向最近的念玫,却被她腕间的雷罡晶核弹开。晶核发出刺眼的光,竟将木偶虚影钉在槐树上,虚影在光中痛苦地挣扎,身上的木屑簌簌落下,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张戏班照片——是花旦和小徒弟的合影,背后用铅笔写着“姐姐,等我学会写字,就替你写心经”。
毛小方的心猛地一颤。他想起那个化作白蝶的女子,想起她临终前说的“安哥”,原来这木偶虚影,是小徒弟的执念所化,他只是想替姐姐完成未竟的心愿。
“她不希望你这样做。”他收起桃木剑,从怀里掏出那支银簪,簪头的梅花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留了这个给你,说该回家了。”
银簪靠近虚影时,突然发出柔和的白光,虚影身上的黑气渐渐消散,露出个穿着短褂的少年模样,眉眼干净得像张白纸。“姐姐……”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银簪,虚影瞬间化作点点星光,顺着银簪的纹路钻了进去,簪头的梅花突然绽开,比任何时候都鲜艳。
孩子们渐渐苏醒,流鼻血的症状也消失了。镇民们七手八脚地将老汉抬回家,毛小方看着槐树上渐渐淡去的刻痕,忽然觉得掌心的血墨砚台烫得厉害。他将砚台埋在野菊丛里,又把银簪插在旁边,轻声道:“这下,心经写完了。”
暮色降临时,野菊丛突然传来阵阵墨香,埋着砚台的地方,开出朵墨色的花,花瓣上隐约能看见“归”字的轮廓,旁边的银簪闪着微光,像有人在轻轻哼唱着不成调的经文。
念玫摘了朵墨色花别在发间,蹦蹦跳跳地往家走,银铃般的笑声混着墨香,在青石镇的小路上荡开,暖得像杯刚沏好的花茶。毛小方跟在后面,看着她发间的墨色花,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墨里的执念,那些浸在血里的委屈,终会被这样的笑声化开,变成野菊丛里,一缕淡淡的余香。
义庄的灯亮了,灶上的粥还在咕嘟冒泡,混着墨香和花香飘出老远,像在说:“回来啦,快趁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