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中军帐的喧嚣渐渐散去。易枫遣退了侍从，手里提着一盏暖融融的琉璃灯，缓步走向邢秉懿的营帐。帐帘被轻轻掀起时，邢秉懿正坐在窗边绣着小衣，听见动静抬头，眼底瞬间漫开柔暖的光，起身时下意识护了护微微隆起的小腹。
“易郎。”她轻声唤着，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灯，却被易枫轻轻按住手。“坐着就好，仔细累着。”他将灯放在桌案上，暖黄的光映得帐内一片温馨，“这三天陪着朱琏处理军务，又陪福金熟悉营中事务，倒把你给冷落了，今晚好好陪着你。”
邢秉懿闻言，嘴角弯起浅浅的笑，摇了摇头：“易郎是做大事的人，营中诸事繁杂，我都懂的，哪会怪你。”她说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角，眼神落在自己的肚子上，语气里满是温柔，“如今有它陪着，我一点都不孤单。”
易枫看着她这般懂事的模样，心中又暖又软。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入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珍宝，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委屈你了，秉懿。”
邢秉懿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与硝烟味，只觉得满心安稳。她轻轻摇了摇头，手覆在他环着自己腰腹的手背上：“不委屈，能守着易郎，等着孩子出生，我心里欢喜得很。”
易枫闻言，低头看着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秉懿，等咱们的孩子生下来，你是盼着男孩，还是女孩？”
帐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琉璃灯里烛火跳动的细微声响。邢秉懿垂眸看着两人交叠在小腹上的手，眼底漾着憧憬的笑意：“男孩也好，女孩也罢，只要像易郎这般心有担当，或是像我这般安稳度日，我都欢喜。若是女孩，便教她读书识字，绣些喜欢的东西；若是男孩，便让他跟着易郎，学些保家卫国的本事，只是……”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易枫，眼神里带着几分软意，“只是别让他像易郎这般辛苦才好。”
易枫听着她的话，心头一热，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里满是郑重：“好，都听你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咱们都护着他，让他平安喜乐地长大。往后这山河安稳了，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邢秉懿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柔情。琉璃灯的光映在两人身上，将这满帐的温情，晕染得愈发绵长。
易枫指尖轻轻摩挲着邢秉懿腰间的软缎，目光落在她柔和的侧脸，语气里满是追忆：“秉懿，还记得当年刚把你从金营里救出来的时候吗？那时候的你，性子比现在内向多了。”
他顿了顿，想起初见时她怯生生的模样，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那时候跟你说话，你要么轻轻点头，要么只答一两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哪像现在，能跟我说说笑笑，还会跟福金她们一起聊营里的趣事。”
邢秉懿靠在他怀里，听着这话，脸颊微微发烫。她抬手轻轻攥住他的衣襟，声音软绵：“那时候……心里总怕，也不知道该跟易郎说些什么。后来跟着易郎，看着你护着我们，看着营里的人都和和气气的，心里的结慢慢就松了。”
她抬头望向易枫，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是易郎给了我安稳，让我敢开口笑，敢跟你说心里话。要是没有你，我或许……还一直困在过去的阴影里呢。”
易枫闻言，心中一紧，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声音愈发温柔：“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愿意慢慢敞开心扉，愿意陪着我。往后不管多久，我都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让你天天都能这样笑。”
邢秉懿眼底泛起湿意，却笑着点头，将脸埋得更深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帐外风声轻拂，帐内烛火摇曳，两人相拥着，连时光都似在这温情里慢了下来。
金国上京会宁府的皇宫大殿内，鎏金铜炉里的檀香燃得再旺，也压不住满殿的寒意。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将手中的奏报狠狠砸在龙案上，羊皮纸裂开几道口子，上面“刘豫伏诛”四个字格外刺眼。
“易枫！竖子尔敢！”他猛地拍案起身，玄色龙袍下摆扫过案上的玉盏，清脆的碎裂声在殿内回荡，“一个草莽匹夫，竟敢斩杀朕立的傀儡皇帝！真当我大金无人不成？”
殿下文武百官皆垂首屏息，无人敢接话。完颜宗翰攥着拳站在前列，脸色铁青地出列：“陛下息怒！这易枫狂妄至极，早已不是第一次挑衅我大金威严！”他声音铿锵，每说一句都似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先前他单人独骑闯营，砍断完颜希尹大人的手指；后又在汴梁城外，斩断盖天大王完颜宗贤的命根；更在朔州冰湖设伏，淹死我五百精锐骑兵——桩桩件件，哪一次不是在打我大金的脸？”
“何止于此！”另一位将领完颜娄室紧随其后，语气里满是愤懑，“他还率军攻破上京城，救走浣衣院里的宋室女子，甚至……甚至刨了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的陵墓！上个月在黄龙府外，竟用雪崩活埋我十万铁浮屠！此等血海深仇，若不血偿，我大金颜面何存？”
这话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殿内的怒火。众臣纷纷附和，呼喊着要伐宋擒易枫。金太宗喘着粗气，手指紧紧抠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朕原以为他只是疥癣之疾，没想到短短数月，竟成了心腹大患！刘豫一死，河南之地再无牵制，这易枫若再整合中原势力，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陡然变得狠厉：“传朕旨意！命完颜宗弼为都元帅，统领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南下！一路取京东东路，断易枫左臂；一路攻河南，夺回伪齐旧地；朕亲自坐镇中都，为大军后盾！此次定要生擒易枫，将其凌迟处死，以慰太祖在天之灵，以儆天下反贼！”
“臣遵旨！”完颜宗弼出列领旨，甲胄碰撞声干脆利落，眼底满是杀气——他早已听闻易枫的威名，此次终于有机会亲自交手，定要让这狂妄之徒付出血的代价。
殿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似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厮杀。而此时的易军营帐内，还不知金国已调遣重兵南下。易枫正与朱伯材等人商议整编三十万新附兵力，帐内的烛火明亮，众人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许，无人知晓，一场关乎抗金大业存亡的危机，已在北方悄然酝酿。
帐外的晨光透过布帘缝隙，漏进几缕淡金，落在易枫与邢秉懿交叠的衣摆上。易枫先醒了，鼻尖萦绕着邢秉懿发间淡淡的皂角香，低头便见她眼睫轻颤，脸颊还贴着自己的胸膛，呼吸匀净得像春日里的风。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动作轻得怕惊扰了她，喉间溢出低柔的笑：“早呀，秉懿。”
邢秉懿被这声唤扰了睡意，眼睫掀了掀，露出眼底蒙着的一层浅雾。她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的人，脸颊瞬间泛起薄红，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还带着刚醒的软糯：“易郎……也早。”
她抬手想撑着起身，却被易枫攥住手腕，轻轻按回怀里。“再躺会儿，”易枫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裹着暖意，“外面天刚亮，帐里还暖，不急着起。”
邢秉懿没再动，乖乖靠在他怀里，耳尖抵着他温热的脖颈，能清晰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隐约呼喊，却衬得帐内愈发安静，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与晨光一同，织成了满室的温柔。
易枫将邢秉懿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掌心还残留着她腰间柔软的触感，帐内琉璃灯的暖光映在她带着红晕的脸颊上，让他心中那点因金廷动向而起的沉郁，也淡了几分。他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声音比烛火更暖：“秉懿，明日起，咱们就收拾东西，带着弟兄们回中原。”
邢秉懿靠在他怀里的动作一顿，随即抬头看他，眼底满是惊喜：“回中原？是……回汴梁吗？”她的指尖轻轻攥住易枫的衣襟，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自靖康年间被掳北上，“中原”二字早已成了她午夜梦回里最清晰的念想，那里有她未及长大的孩子，有她曾经安稳的家。
易枫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语气坚定却又带着几分柔意：“先回郓城。汴梁如今还在金人势力范围边缘，咱们刚收编了三十万新附兵力，得找个安稳地方整训，等兵强马壮了，再打回汴梁去。”他顿了顿，看着邢秉懿眼底的光，补充道，“郓城是咱们易军最早的根基，百姓都认咱们，你和福金、朱琏她们去了，也能住得自在些。”
邢秉懿用力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却笑着将脸埋回他怀里：“好，去哪都好，只要跟着易郎，跟着大家，就是回家。”帐内的烛火跳了跳，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帐壁上，连带着桌上那盏还没绣完的婴儿小衣，都染了几分暖意。
次日天还未亮，易军营地里已响起了动静。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拆卸营帐，将甲胄、兵器归拢整齐，新附的三十万大军虽还带着几分散乱，却也跟着老兵的样子收拾行囊——他们中大多是中原百姓，听闻要回中原，眼底都亮着盼了多年的光。周老三扛着一面残破的“易”字旗，指挥着手下的弟兄将粮草装车，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回中原哟，杀金人哟，回家娶媳妇哟！”
朱伯材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忙碌却有序的景象，捋着胡须对身边的张奈何道：“将军这步棋走得对。咱们在北方待得久了，粮草补给终究不便，回中原既能安抚新附的弟兄，也能就近对抗金人的南路军。”
张奈何握着腰间的长刀，目光扫过正在整队的士兵，点头道：“只是金人刚丢了刘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回中原的路上，怕是少不了一场恶战。”
两人正说着，易枫带着林萧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探报：“张奈何说得对。探马来报，完颜宗弼已经领了金太宗的旨意，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分三路来犯——东路军攻京东东路，中路军取河南，西路军则袭扰河东，目标就是咱们。”
他将探报递给朱伯材，语气沉了几分：“咱们回中原的路线，正好要经过京东东路的聊城。完颜宗弼派了他的副将完颜鹘懒带五万骑兵打前锋，想来是想在咱们回师途中截杀咱们。”
林萧闻言，立刻道：“将军，不如咱们绕开聊城？五万骑兵机动性强，咱们带着三十万新附兵力，若是硬拼，怕是会吃亏。”
易枫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下方正在装车的粮草上，语气坚定：“绕不开。聊城是咱们回郓城的必经之路，若是绕路，不仅会延误行程，还会让弟兄们以为咱们怕了金人，刚收编的士气就散了。”他顿了顿，看向张奈何，“张奈何，你带两万精锐骑兵，提前出发，去聊城城外的马颊河设伏。马颊河地势狭窄，金人骑兵展不开，正好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末将遵旨！”张奈何抱拳领命，转身便去点兵，甲胄碰撞的声音在晨光里格外清脆。
朱伯材看着易枫的安排，眼底满是赞同：“将军这是要以逸待劳。完颜鹘懒急着立功，定会轻敌冒进，马颊河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只是咱们后续的三十万大军，得加快行军速度，免得被金人咬住尾巴。”
易枫点头，转头对林萧道：“你负责统筹粮草和新附兵力的行军秩序，告诉弟兄们，只要过了聊城，咱们就能踏上中原的土地，就能离回家更近一步。谁要是敢临阵退缩，按军法处置！”
“是！”林萧应声而去，很快，军营里便响起了他洪亮的喊话声：“弟兄们！加快速度！过了聊城，就是中原！回家的路，咱们一步都不能退！”
士兵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连新附的百姓壮丁都加快了手脚，原本还带着几分散乱的队伍，渐渐变得整齐起来。邢秉懿、朱琏和赵福金站在营帐旁，看着士兵们忙碌的身影，朱琏握着邢秉懿的手，轻声道：“秉懿，你放心，有易郎在，咱们一定能平平安安回中原。”
赵福金也跟着点头，眼底闪着斗志：“若是金人敢来拦路，我也能搭把手！之前易郎教我的箭术，正好能派上用场！”
邢秉懿看着两人坚定的模样，又望向不远处正在与将领们商议军情的易枫，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低声道：“孩子，咱们很快就能回中原了。等你出生的时候，定能看到一个没有金人的家园。”
日头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洒在易军的队伍上，长长的队伍像一条巨龙，朝着中原的方向缓缓移动。马颊河畔的芦苇在风里摇曳，张奈何率领的两万骑兵已悄然埋伏在芦苇丛中，手中的长刀映着寒光。而在他们身后，完颜鹘懒率领的五万金骑正疾驰而来，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一场关乎归途的恶战，即将在马颊河畔打响。
易枫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又望向中原的方向，眼底满是坚定。他知道，回中原的路不会好走，金人会像饿狼一样紧追不舍，沿途的城池或许还会有抵抗，但只要弟兄们同心，只要能踏上中原的土地，他们就有了对抗金人的底气。
“出发！”易枫拔出腰间的长剑，指向东方，声音洪亮得传遍了整个队伍。
“出发！回中原！”
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彻云霄，长长的队伍迎着朝阳，朝着家的方向，一步步坚定地走去。而马颊河畔的风，已渐渐带上了厮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