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究竟怎么说呢？”
林钦言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副驾驶座的皮质扶手，指腹碾过细密的纹路，像在反复揉搓一团理不清的思绪。车载空调的冷风拂过额角，却吹不散他眼底的燥热与茫然。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阳染成琥珀色，正一片片急急忙忙向后倒退，像被时光拽着逃离的过往——那些蛰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此刻正借着车身的颠簸，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旧时光里的图书室。那间藏在老教学楼顶楼的屋子，墙面斑驳得像褪了色的旧画，书架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装修后的图书室明亮整洁，书架排列得一丝不苟，连阳光都变得规整起来，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此刻，那片乱糟糟的、弥漫着旧书页霉味和灰尘气息的角落，突然在脑海里清晰得触手可及——那是他用几本厚词典和纸箱围起来的小天地，堆着他偷偷藏起来的科幻小说，本该是独属于他的秘密基地，却被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女孩贸然闯入。
那时的他才刚上小学，喉结还没完全凸显，说话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女孩就坐在他对面，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细瘦却有力的手腕，正埋头抄写着什么，阳光莽莽撞撞地穿过窗户，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咚咚地跳个不停。那时的喜欢多纯粹啊，纯粹到只是看着一个人的侧影，就能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光顾着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没想过要说话，更没想过要靠近。
“有这么好看嘛？”
记忆里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在空旷的图书室里轻轻回荡。可就在下一秒，这声问话竟仿佛穿过了漫长的时空隧道，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林钦言猛地回神，侧头望去，身旁的陈兰馨正偏着脑袋看他，眼底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唇瓣还微微张着——是她在说话。
“啊？嗯。”
林钦言的声音带着刚从回忆里捞出来的沙哑，眼神依旧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看向陈兰馨的脸，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竟和记忆里那个女孩的侧影有了几分重叠。一时之间，他竟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耳边的声音是来自过去还是现在，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混乱起来。
直到陈兰馨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划破了他眼前的朦胧。“发什么呆呢？”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智，林钦言这才看清她眼底的促狭，脸颊瞬间泛起热意，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没什么，想起点事情。”
“看来你们真的有缘呢。”陈兰馨收回手，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裙摆。她看着林钦言刚才失神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这步棋，或许从一开始就下错了。她原本以为，安排这场见面，既能让林钦言不用再等那个素未谋面的“故人”三年，也能让自己看清，对这个总是漫不经心的男生，到底是因为兴趣相投而产生的好感，还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心悄悄放在了他身上。可刚才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分明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车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凝滞。两人都沉默着，各自怀着不单纯的心思，像两个谨慎的棋手，在心里默默谋划着下一步棋，却又都摸不透对方的底牌。
车子缓缓驶入陈兰馨所在的大学校园，穿过林荫道，最终停在图书馆门口。林钦言跟着陈兰馨走进馆内，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规整的光斑，和记忆里那间乱糟糟的图书室截然不同。
陈兰馨带着他往二楼走去，在一个拐角处停下，轻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固定座位：“喏，就是她。”
林钦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孙知宁就坐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头发披在肩上，比记忆里长了不少。她正低头看着书，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不知为何，林钦言总觉得她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往日里那种灵动狡黠的气息少了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连握着笔的手，似乎都有些微微发颤。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连图书馆里原本平和的氛围，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扰乱了。
不远处的孙知宁突然停下了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总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原本专注的思绪被打乱，无论怎么调整坐姿，怎么深呼吸，都无法重新静下心来。“这是怎么了嘛？怎么失效了呢？”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以为是自己昨晚没休息好，或是今天的状态太差，正低头找着原因，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特别关心的提示音。
孙知宁的指尖顿了顿，心脏猛地一跳。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悄悄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许久未曾打开的聊天框。屏幕亮起，一张图片跳了出来——是林钦言的侧脸，背景似乎是在车里，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神情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
她盯着图片看了许久，指尖微微颤抖。不是不像，是太像了。像到让她害怕，害怕一点开聊天框，就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抱怨身体的不适，让对面的他担心；害怕他追问太多，会发现她藏了许久的秘密——那个连家人都没完全告知的病情。明明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可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大小姐，却早已习惯了把所有的困难都自己扛着，哪怕心里早已兵荒马乱，表面上也要装作若无其事。
图书馆里的阳光依旧安静，可空气里的张力，却在三人之间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