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气密门后,并非众人想象中的、整洁明亮的逃生通道。
一股灼热、带着浓重金属和硫磺气味的热风扑面而来,伴随着低沉而持续的、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轰鸣。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壁呈现出暗红色,仿佛被地心之火长久炙烤。洞窟中央,并非预想的交通工具,而是一个巨大、结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械装置。
装置由无数粗细不一的管道、闪烁着黯淡光芒的晶体线路,以及某种非金非石的暗沉材质构成,它们缠绕、交织,最终汇聚向洞窟中心的一个深不见底的垂直井口。井口边缘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并不断向上喷涌着肉眼可见的、精纯而狂暴的能量流,正是这能量流维持着整个装置的微弱运行,也让这里的温度高得如同熔炉。
而在装置的核心控制台区域,景象更是骇人——
几具身穿着古老样式、早已褪色破损防护服的人形骨骸,或趴伏在控制台上,或倚靠在座椅中,或相互依靠着坐在角落。他们的姿势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状态,有的像是在紧急操作,有的则像是放弃了挣扎,平静等待终结。岁月的尘埃覆盖着他们和这台巨大的机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悲壮历史。
这里不像逃生通道,更像是一座……殉难者的坟墓,以及一个仍在勉强运行的、庞大而危险的能源中枢。
“这就是……‘先驱者’?”沈居安声音干涩,作为一名科研人员,面对这些可能开创了一个时代,却最终寂灭于此的先驱遗骸,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震撼与悲悯。
张文瑾缓缓走到一具靠在控制台边的骸骨前,伸手,极其轻柔地拂去防护服头盔上的厚厚灰尘,露出了下面早已模糊的名字标识。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是的,‘方舟’计划的奠基者们。”她的声音在机器的轰鸣中显得有些缥缈,“他们发现了‘源初之种’,建造了最初的收容和研究设施,梦想着利用这近乎神迹的能量,带领人类走向新的纪元……他们甚至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留下了这条通往地热井的‘应急通道’。”
她转过身,看着季西风等人,脸上那奇异的表情更加明显:“但他们没料到,或者说,低估了‘种子’能量对生命的侵蚀,以及……人性在近乎神的力量面前的扭曲。能量泄露、人员畸变、精神污染……灾难爆发了。他们启动了最后的净化协议,也就是外面那个古老意识的雏形,并以自身生命为代价,稳定了这个地热能源核心,试图为后来者保留一线生机,也为‘种子’设置最后一道枷锁。”
“所以,这里不是逃生通道的起点,而是……控制室?”宋晚紧紧抱着婴儿,感受着空气中那狂暴能量带来的不适,蹙眉问道。
“是,也不是。”张文瑾指向那个垂直的能量井,“看到那个井口了吗?它直接连通着地脉深处,能量最狂暴的区域。理论上,如果能制造一个足够坚固的‘泡’,并精确校准能量频率,可以借助喷发的能量流,像发射炮弹一样被推向地表某个预设的坐标点。”
她的目光投向控制台上一块闪烁着断续红光的水晶面板:“但启动它,需要巨大的能量,以及……最高权限的指令认证。后者,随着他们的死亡,早已失传。”
希望再次变得渺茫,而且更加残酷——生路就在眼前,却隔着无法逾越的技术和权限鸿沟。
“你带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老陈有些绝望地喊道,身后的死寂黑暗虽然暂时被隔绝在门外,但那冰冷的威胁感依旧如芒在背。
张文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季西风,以及他怀中的婴儿。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
“最高权限认证……需要‘源初’的共鸣。”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也就是,最接近‘源初之种’本质的生命频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那个安静蜷缩在季西风怀里的婴儿身上。
她是“母体”,是“源初之种”能量的完美容器与调和者!她就是那把遗失的“钥匙”!
“不行!”宋晚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将婴儿抱得更紧,“她还那么小!这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启动这个古老装置会对婴儿造成什么影响,那狂暴的能量流看起来就能撕裂一切。
季西风同样眉头紧锁。利用婴儿的力量,这触及了他的底线。
“危险?”张文瑾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留在这里,被‘寂灭’吞噬就不危险?或者,你们觉得‘影武者’的‘收割者’会跟你们讲道理?当他们到来,这个孩子只会面临比这残酷千百倍的下场——被分解、被研究、被制成温顺的‘钥匙’或者更可怕的武器!”
她的话如同冰锥,刺破了众人最后的侥幸。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张文瑾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启动它,借助‘她’的力量,校准坐标,打开生路。这是‘先驱者’留下的最后遗产,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正确’的事。”
季西风深深地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看向怀中婴儿。婴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睁着纯净无暇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一股微弱而纯净的能量波动,自然而然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与周围狂暴的能量形成了奇异的调和。
他抬起头,与宋晚的目光相遇。宋晚眼中充满了挣扎与恐惧,但最终,在那份为母则刚的坚韧下,化为了一丝痛苦的决断。她轻轻点了点头。
“该怎么做?”季西风转向张文瑾,声音沉稳。
张文瑾指向控制台中心一个凹陷下去、布满复杂纹路的水晶槽:“让她接触那里,剩下的……交给‘源初’的共鸣,和这台老古董自己。”
季西风抱着婴儿,一步步走向控制台。每靠近一步,都能感受到那能量井中喷涌出的力量是何等恐怖,仿佛能轻易撕碎灵魂。他体内的“种子”能量也受到牵引,开始躁动不安,但在接近婴儿散发的柔和波动时,又逐渐平复。
他来到水晶槽前,犹豫了一瞬,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婴儿的小手,轻轻按在了那冰凉的晶面上。
刹那间——
异变陡生!
整个洞窟猛地一震!巨大的机械装置发出了沉闷的、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轰鸣声!无数黯淡的晶体线路次第亮起,幽蓝的光芒如同血液般在管道中奔流汇聚!控制台上的各种指示灯疯狂闪烁,古老的全息投影颤巍巍地亮起,显示出复杂到极点的能量流图和坐标参数!
婴儿身上绽放出柔和而明亮的白光,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纯净,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周围狂暴能量的躁动。她似乎并未感到痛苦,反而发出了轻轻的、如同梦呓般的咿呀声,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亮起的光芒。
一道粗大的、凝实的白色光柱,自她手掌与晶面接触点冲天而起,注入能量井喷涌的幽蓝光流中!原本狂暴无序的幽蓝能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驯服,开始沿着某种特定的轨迹旋转、压缩,最终在垂直井口的上方,形成了一个稳定旋转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漩涡门户!
门户的另一边,不再是灼热和混乱,而是……一片模糊的、属于地表的景象!有稀疏的星光,有冰冷的空气渗透进来!
“通道……打开了!”沈居安激动得声音发颤。
成功了!在“母体”的共鸣下,先驱者留下的最后逃生通道,被激活了!
然而,就在众人心中刚刚升起希望之火时,一直静静站在控制台旁的张文瑾,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身体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宋晚离她最近,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张文瑾推开她的手,艰难地靠在控制台上,看着那旋转的能量门户,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痛苦、解脱和一丝欣慰的惨淡笑容。
“我……我说过……这里也是……我的坟墓。”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气息迅速萎靡,“我体内的‘种子’……是早期……极不稳定的型号……与‘源初’的强制共鸣……反向冲击……它……崩溃了……”
众人这才明白,启动这个装置,不仅需要“母体”的钥匙,还需要一个能与“源初”产生足够强度共鸣的“引信”或“催化剂”。张文瑾,这个同样被“种子”寄生,却走向偏执与疯狂的女人,在最后时刻,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和体内不稳定的能量,作为点燃这最后希望之火的……薪柴。
她看着季西风,眼神中的疯狂与偏执已然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恳求:“带她……走……活下去……别让‘影武者’……得逞……”
她的声音渐渐低微,最终,头颅无力地垂下,靠在冰冷控制台上,生命的气息彻底消散。这个充满矛盾与悲剧的女人,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践行了她口中所谓的“正确”,完成了自我的救赎与终结。
洞窟内一片寂静,只有能量门户稳定旋转的嗡鸣,以及门外那越来越清晰的、死寂黑暗侵蚀金属门扉的刺耳刮擦声。
“没时间伤感了!”季西风强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抱起因为能量消耗而显得有些萎靡、沉沉睡去的婴儿,沉声喝道,“快!进入通道!一个接一个,快!”
幸存者们从震惊和悲怆中回过神来,深知此刻生死一线,纷纷冲向那旋转的白色门户,纵身跃入!
阿永搀扶着受伤的老陈,沈居安紧随其后。宋晚最后看了一眼张文瑾的遗体,咬了咬牙,也转身跃入门户。
季西风抱着婴儿,站在门户前,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先驱者的坟墓,以及那位以生命为代价指明了道路的引路者,然后,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代表着生机的白光之中。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
“轰——!!”
沉重的圆形气密门终于被彻底侵蚀、洞穿!粘稠的、冰冷的死寂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洞窟!
它们瞬间淹没了先驱者的遗骸,淹没了那台巨大的古老装置,也淹没了张文瑾静止的身影。装置的光芒在黑暗中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通往地表的能量门户,在失去持续能量供应后,剧烈波动了一下,骤然收缩、消失。
洞窟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
以及那仿佛来自深渊的、满足而冰冷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