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瑾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许多镇民心中残存的侥幸。天涯海角,不死不休。这八个字,断绝了他们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最后幻想。
绝望之后,反而催生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决断。
杨永康瘫坐在石阶上,许久,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摸索到倒在地上的拐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重新站了起来。他的背依旧佝偻,但眼神里那种崩溃的茫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带着死寂的平静。
他环视了一圈幸存的镇民,那些熟悉的面孔上,写着恐惧、悲伤,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老少爷们儿……”杨永康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广场,“都听到了吧?没退路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哽咽。
“我,杨永康,对不起大家,没能带你们找到活路,反而……把灾祸引了回来。”他深深鞠了一躬,老泪纵横,“现在,两条路。一条,跟着季先生他们,去地底,搏那一线谁也不知道有没有的生机。另一条……各自逃命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伤势过重、显然无法长途跋涉的伤员,以及他们的家属,声音更加沙哑:“拖家带口,走不远的……愿意留下的,我……我陪你们留下。”
他选择了与最脆弱的人共存亡。这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解脱。
最终,经过一阵痛苦而迅速的抉择,约莫有二十来个相对年轻、伤势较轻、了无牵挂的镇民,包括老陈和另外两名猎手,决定跟随季西风一行,前往源初之地。他们收拾起所能找到的有限物资——一些烤干的薯类、肉干,几壶清水,以及所有还能使用的武器和沈居安剩余的能量材料。
而剩下的人,包括杨永康、李医生和大部分伤员及家属,则选择留下,或者等伤势稍缓后再尝试向其他方向分散逃离。分别的时刻,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沉重的拍肩,无声的泪水,以及一种明知或许永诀的悲凉。
一小时后,在惨淡的朝阳完全升起时,两支队伍在清河镇破败的入口处分道扬镳。
季西风在宋晚和阿永的搀扶下,深深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短暂喘息与惨痛记忆的土地,以及那些选择留下的、眼神空洞的镇民,然后毅然转身,带领着愿意跟随的二十余人,踏上了返回雨林深处的路途。
他们的目标,是之前逃出地下时,那个位于废弃矿坑附近的隐蔽入口。
路途比来时更加艰难。季西风重伤未愈,大部分时间需要依靠阿永和宋晚搀扶才能行走,速度缓慢。婴儿依旧沉睡,气息微弱,宋晚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凉的小身体。沈居安则一边赶路,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同时大脑还在不断思考着能量运用的可能。
那二十余名镇民,虽然心中恐惧未消,但求生的本能和对季西风昨夜展现出的“神迹”般力量的最后一丝信赖,支撑着他们沉默地跟随。老陈主动承担起了探路和警戒的任务,他熟悉这片山林,尽可能选择隐蔽难行的路径。
被捆着的张文瑾,依旧由两名镇民看守着跟在队伍末尾。她出奇地安静,不再冷嘲热讽,只是偶尔抬起头,望向雨林深处那模糊的山峦轮廓,眼神复杂难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天的雨林闷热而潮湿,蚊虫肆虐。队伍在沉默中艰难跋涉,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没有人知道源初之地现在是什么样子,净化之石的裂痕带来了怎样的变化,更不知道“影武者”是否已经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那个熟悉的、被藤蔓半掩的废弃矿坑。夕阳的余晖透过茂密的树冠,在矿坑底部投下斑驳的光斑,一切似乎与他们离开时并无两样。
然而,季西风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他敏锐地感知到,矿坑深处,那个通往地下的入口方向,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他离开时……不同了。
不再是那种相对稳定的、带着排斥感的能量场,而是变得更加……活跃,甚至有些……紊乱。仿佛一锅即将煮沸的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入口的能量场有变化。”季西风停下脚步,低声警示众人,“大家小心,跟紧我,不要轻易触碰任何东西。”
在他的带领下,队伍小心翼翼地进入矿坑,拨开层层藤蔓,再次来到了那个冰冷的、向下延伸的金属洞口前。
洞口依旧漆黑,但那从中吹出的风,却带着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臭氧、某种奇异芳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腐败气息的复杂味道。那低沉的、源自地底的嗡鸣声,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和……急促。
源初之地,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显然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我走前面。”阿永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势带来的眩晕,端起了猎枪。季西风状态太差,探路的责任只能落在他身上。
季西风点了点头,没有逞强。他需要保存体力,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
就在阿永准备率先踏入洞口之时,一直沉默的张文瑾,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不用那么紧张。如果我没猜错……里面的‘主人’,现在恐怕……没空理会我们这些‘小虫子’了。”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漆黑的洞口,看到了地底深处正在发生的剧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
“你什么意思?”沈居安追问。
张文瑾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净化之石破裂,能量平衡被打破……那个依靠它维系了无数年的古老意识,以及被它镇压的某些东西……现在,恐怕正忙着‘内部调整’呢。”
内部调整?
这个词让所有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联想到那变得活跃而紊乱的能量场,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众人心头——
源初之地,那个他们曾经视为希望之源和终极答案的地方,此刻或许正在上演着一场不为人知的、更加恐怖的……内战?
而他们,却要在这个时候,主动踏入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
前路,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