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不想接的。
以前做郡主时,她便爱清闲自在。如今虽贵为长公主,也才一年光景,打理自家宴会尚可,真要面对各国使臣,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想起不久前那场夭折的祈谷宫宴,荣贵妃薨逝,皇弟半途离席,盛典草草收场,终究是未能尽到地主之谊。
如今皇弟登基一年,内忧初定,正是需要与邻国修好、彰显新朝气度之时。既将此重任交托给自己,她这做长姐的,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
程央宁放下瓷勺,眸光微动。
果然,与梦中预示的一样,此事还是落在了长公主肩上。
她沉吟片刻:“臣女近日翻阅《八荒风物志》,偶得一念,或许可以办场同舟共济宴,其意不在珍馐,而在席间所用的器具,以彰显我大周海纳百川的胸襟。”
《八荒风物志》京中随处可买,内容挺杂,里面介绍了周边国家及部族的风俗文化和各种盛行的物产。
“何为同舟共济宴?”长公主明显提起了兴趣。
程央宁细致道来:“宴席可以采用曲水流觞的方式,流觞之器,不用寻常盘盏,可以特制一批小巧的木舟,名为‘四海舟’。”
“舟形可以参考江南乌篷船,玲珑轻巧,便于流水推动。”
“舟身绘上四方风情,舟首、舟尾要留白,仅以我朝连绵的云水纹勾边,寓意包容与连接,不争先后。”
“重点在于舟身两侧的绘画,可以绘上漠北草原的苍狼追月之景,南国的孔雀栖桐,还有越国的海浪贝壳……”
“将宴会所需要用的佳肴放在舟中,小舟顺水缓缓漂流,取‘四海同舟,共济一堂’之美意。”
“酒杯亦是同理,器型可以用我朝玉壶春瓶的式样,杯身上可以绘上各国的吉祥纹饰,交错分布,使臣们握在手中,便能感知四海之风。”
“流水渠畔的坐席,或许可以不设锦墩,直接铺设我朝最负盛名的各色云锦为席。使臣们依锦而坐,身下所感,便是天朝的诚意。”
“此举,既能彰显我朝丝绸工艺,或许还能让各国使臣对我朝云锦心生向往,促成商贸合作。”
她想了想,继续补充道:“至于助兴方面,可以借用民间的皮影戏,挑选一些新奇的戏曲。”
“不瞒长公主,臣女前两日去了戏楼,与漠北公主有一面之缘,故而想到,若宴间有皮影戏这类新颖别致的演出,对于各国使臣来讲,应该是挺新奇的。”
她故意将时间模糊,不着痕迹遮掩武定公主的行踪。
长公主听得频频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以舟载馔,以锦为席,以戏传情,确实不错。”
她又担忧问:“只是两日后开宴,木舟和酒杯,来得及准备吗?”
程央宁从容应答:“长公主放心,木舟结构简单,选用轻木,宫中工匠众多,雕刻与彩绘同步进行,日夜赶制上百只,应该没什么大碍。”
“酒杯可用库存上品,绘制好图案后,送进低温窑火快速烘烤定色,时间应该是充裕。”
她语气转为谦逊,略带斟酌:“这些只是臣女的一点拙见,流水宴偏于闲雅随性,京中高门招待贵客多为单桌份例,更显庄重规整,仪轨森严。”
在京中高门宴饮中,流水席多用于文人雅集或亲近家宴,氛围活泼随意。而招待各国使臣的正式国宴,多为一人一席,更显隆重规整。
长公主欣赏打破常规的巧思,直接道:“本宫觉得甚是不错,流水宴打破国宴的拘谨,方能彰显我朝海纳百川之气度。”
她看向她,目光充满赞赏:“此事你功不可没,两日后宴会,记得务必前来。”
程央宁面露诧异,连忙起身:“长公主厚爱,臣女感激。只是此乃国宴,所邀皆为皇室宗亲,臣女实在不宜列席……”
长公主拉她坐下:“主意是你出的,本宫也想让你亲眼一见其成,有何不可?”
“再者,你也莫要妄自菲薄。如今宗室之中,能帮衬着待客的适龄女子,着实不多。”
她似有感慨,语气转为明朗:“正好,元祯公主这两日身子大好了,陛下心中高兴,也希望元祯多出来见见人,松散松散心情。”
长公主心中另有心思。
各国使臣尚且能应付,只是那位漠北来的武定公主,是漠北王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性情如何,她不清楚。
既然程央宁与武定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届时若能在席间稍加引导,或许宴会也能更顺利些。
另外,她是打心眼里欣赏程央宁,不仅屡次帮她料理花卉,还能提出巧妙构思。
程央宁见状,不再推辞:“多谢长公主垂爱。”
她抛出武定公主这块敲门砖,长公主用元祯公主这颗蜜糖来钓着她。
她知道,长公主是好意。
在长公主看来,能与陛下爱女结交,自然是难得的机会。
她顺势收下。
见此事已定,知道长公主要开始忙碌,她起身道:“臣女今日便不叨扰了,改日得闲,再来向长公主请安,欣赏园中佳景。”
长公主含笑点头,吩咐身边彩云:“代本宫送程四小姐出府。”
彩云恭敬应下,朝程央宁行了一礼,侧身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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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浅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家小姐,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声音雀跃:“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什么漠北的狼,南国的孔雀,都说得头头是道,让长公主听得频频点头。”
“在奴婢心里,您简直就跟话本里那些能掐会算的神仙一样,无所不知。”
程央宁瞧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禁莞尔:“哪有那么玄乎?这些便把你唬住了?”
浅夏笑得不值钱:“小姐还有别的要唬奴婢吗?”
程央宁笑道:“午膳想吃什么?今日允你点菜。”
浅夏一听,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吗?小姐最好啦!”
她掰着手指头数:“奴婢想吃八宝葫芦鸭,红烧鱼,还想吃大肘子!”
小姐什么都允她。
她跟小姐才不会见外!
程央宁见她那副馋猫样,眼底笑意更深:“今日依你,让你吃个尽兴。”
“多谢小姐,小姐最最最好啦!”浅夏脸上笑开了花。
主仆二人在酒楼各开一桌,用完膳又在附近逛了逛,半下午才回府。
刚踏进院门,春雨便迎了上来,神色恭敬递上一封信。
低声道:“小姐,您回来了,上午忠义侯府派人送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