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末总被沙尘裹着，风卷着沙粒像撒野的小兽，撞在墨家工坊的木棚上 “呜呜” 乱响，连棚顶的茅草都被掀得翻起边。工坊门口挂着三层浸过桐油的粗麻布帘，用来挡沙尘，可风一钻，还是有细沙从布缝里漏进来，在地上积成薄薄一层，踩上去 “沙沙” 响。
工坊内部倒比外面暖和不少，三座半人高的土熔炉燃着通红的炭火，火光照得四壁的烟垢泛着暗橘色，炉口接着陶制的排烟管，斜斜伸出棚外，管身上沾着厚厚的黑灰。案台沿着棚壁摆了一圈，上面散落着青铜矩尺、铁铲、木锉，还有没组装完的连弩零件，每个案台旁都放着个陶碗，碗里盛着清水，弟子们时不时蘸水擦手 —— 沙尘大，不擦手容易把木屑、铜屑粘在零件上。角落里堆着几袋木炭，袋口用麻布扎紧，旁边是装着榆木段的木筐，筐上盖着湿布，防止干裂。弟子们都穿着短褂，袖口挽到胳膊肘，有的还在口鼻上蒙着小块麻布，只露出眼睛，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浅痕，混着沙尘，像画了两道黑纹。
秦风蹲在材料堆前，手里捏着半截槐木 —— 这是最后一根能用的槐木，直径够粗，木质坚硬，可剩下的陷坑还需要三十根。他指尖摩挲着槐木的纹理，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墨渊先生，白羊坡的陷坑得用硬木，不然匈奴的战马一踩就断，到时候不仅拦不住骑兵，还会让他们识破陷阱。”
墨石正蹲在案前锉连弩的机括，闻言抬起头，脸上沾着点铜屑：“秦大人，刚才清点过了，槐木只剩这半截，青铜料也只够做十个机括，桐油更是只剩两桶，连泡这根槐木都不够。” 他放下锉刀，拿起案上的竹简，上面记着材料清单，数字后面都画着红圈，是短缺的标记。
蒙恬站在熔炉旁，刚帮着添了把木炭，玄甲上沾了层炭灰，他用手拍了拍，灰尘呛得他咳嗽两声：“不行就去栎阳买！栎阳是北境最大的木材和铜料集散地，肯定有存货！我跟你去，再带五十个亲兵，看谁敢不卖给咱们！”
两人快马加鞭赶往栎阳，沙尘被马蹄扬得更高，眯得人睁不开眼。蒙恬还特意在玄甲外罩了件粗布褂子，怕被人认出是秦军将领，反而添麻烦。栎阳的西市平时热闹得很，木材商、铜匠铺挤得满满当当，吆喝声能传半条街，可今天却格外冷清，几家木材铺的门半掩着，铜匠铺更是直接关了门，只有几个小贩缩在墙角，怀里抱着货物，不敢高声说话。
“不对劲啊，” 蒙恬勒住马，指了指街角的 “王记木行”—— 往常这时候，木行门口都堆着半人高的槐木，今天却空空如也，只有个伙计在门口探头探脑，“这王掌柜平时跟咱们还算熟，怎么今天连门都不敢开？”
秦风跳下马，走到木行门口，敲了敲门：“王掌柜，我是秦风，来买三十根槐木，要够粗够硬的，急用。”
门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天才开了条缝，王掌柜探出头，脸色发白，左右看了看，才赶紧把两人拉进去，关上门，还把门闩插紧：“秦大人，您可别声张！不是我不卖给您，是赵四那小子不让啊！”
“赵四？” 秦风皱眉 —— 赵四是赵成的远房侄子，赵成被抓后，他就接管了赵家在栎阳的产业，平时就爱仗势欺人，“他怎么了？”
“三天前，赵四带了几十个打手，把西市所有木材铺的槐木都买走了，堆在他城外的仓库里，还放话，谁敢私下卖给墨家或者秦军，就砸了谁的铺子！” 王掌柜压低声音，手指着后院，“我这还藏了三根细点的槐木，是之前给老客户留的，您要是急需，先拿回去应急，多了真没有，赵四的人天天在门口盯着，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惹不起。”
蒙恬一听就火了，拔出佩剑 “哐当” 一声插在地上，剑刃扎进木板半寸：“他娘的！赵成都被抓了，他还敢这么嚣张！老子现在就去砸了他的仓库，把槐木抢回来，看他还敢不敢使绊子！”
“别冲动！” 秦风赶紧拉住他，“现在抢了槐木，他肯定会在流民里造谣，说咱们秦军欺负百姓，反而让羌人钻空子。先去铜匠铺看看，青铜料要是够，先解决连弩机括的问题，槐木的事再想办法。”
两人又去了栎阳最大的铜匠铺 “李记铜坊”，门紧闭着，敲了半天，里面才传来李铜匠的声音：“谁啊？说了不卖铜料，别敲了！”
“李掌柜，是我，秦风，有急事要采购两百斤青铜，做连弩机括用，价格好说。”
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李铜匠一脸苦相，手里还拿着个被砸变形的铜勺，勺柄上的木纹都裂了：“秦大人，不是我不卖给您，是魏小五逼的！他是魏昂的侄子，昨天带了人来，把我铺子里的青铜料都拉走了，还放话，谁敢私藏或者卖给您，就烧了我的铺子！您看，我这铜勺就是他们昨天砸的，说我‘通秦’。” 他指了指后院的小棚子，“我这只剩几十斤碎铜，是之前熔旧兵器剩下的，里面还混着点铁屑，您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吧，实在没别的了。”
秦风看着那点碎铜 —— 最大的块头还没拳头大，混着铁屑，颜色发暗，心里凉了半截：“几十斤不够啊，做一个连弩机括就要五斤纯铜，这点碎铜连四个机括都做不了。”
蒙恬气得直咬牙，拳头攥得咯咯响：“这群贵族余党，就是见不得咱们好！等羌人来了，他们好浑水摸鱼，恢复爵位！不行，我得去把赵四、魏小五抓起来，问清楚他们是不是跟羌人勾结了！”
“抓了他们容易，材料还是没着落。” 秦风叹了口气，“先回白羊坡，跟墨渊先生商量下，看看有没有替代材料的法子，说不定墨家有应对的妙招。”
回到白羊坡工坊，蒙恬一进门就把栎阳的事说了，弟子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脸上满是焦急。墨渊却没慌，他走到材料堆前，拿起一根榆木段 —— 这是之前准备做悬门门框的，直径够粗，就是木质比槐木软。他用手指敲了敲榆木，声音沉闷却不发空：“其实，槐木不是唯一的选择。《墨子?备城门》里写过，‘陷坑之木，不必槐柏，坚而耐腐者皆可’，榆木虽然比槐木软，但只要用‘草木灰水煮 + 猪油草木灰浸泡’的法子处理，硬度能提升不少，之前在陈留测试过，处理后的榆木，能扎透中原马的马掌，匈奴战马的马掌虽然厚，应该也能扎透。”
“真的？” 蒙恬凑过来，用手掰了掰榆木段，虽然能掰动一点，却要费不少劲，“可咱们的桐油不够啊，只剩两桶，泡三十根榆木肯定不够。”
“桐油不够，能用猪油混草木灰代替！” 墨石突然开口，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块浸过猪油草木灰的麻布，递给蒙恬，“上次在流民村，王阿婆用猪油混草木灰做过防水油布，效果跟桐油差不多，而且更黏，榆木吸进去后，硬度提升更快。流民家里大多有猪油，咱们可以跟他们借，用完了用麦种还，他们肯定愿意帮忙。”
“青铜料呢？碎铜混铁屑，做不了机括啊！” 蒙恬还是担心，“连弩机括要承受弓弦的张力，纯铜都怕断，混了铁屑不是更不结实？”
“青铜不够，就用旧兵器熔铸，铁铜混合！” 墨渊指着工坊角落的一堆破刀、断矛 —— 这些都是之前清理战场时捡的，有的刀身裂了缝，有的矛尖断了，“《墨子?备城门》里有‘铁铜相混，可代纯铜’的法子，铁增硬度，铜增韧性，比例按三比一，铸出来的机括既能承受弓弦的张力，又不容易断。咱们把这些旧兵器熔了，加入那几十斤碎铜，刚好够做三十个机括。”
“好！就这么办！” 秦风一下子有了底气，“蒙将军，你派亲兵去流民村，跟大家说借猪油和旧兵器，就说用完了按斤还麦种，一斤猪油换两斤麦种，一件旧兵器换三斤；墨石，你带十个弟子去附近的山林砍榆木，要选十年以上的老榆木，直径至少三寸，越多越好；我跟墨渊先生一起，指导弟子熔铸铁铜混合的机括，再测试榆木的处理效果。”
蒙恬立马起身：“我这就去！流民们肯定愿意帮忙，他们知道，羌人来了最先遭殃的是他们的麦田和粮囤！”
没一会儿，蒙恬就带着好消息回来 —— 流民们听说缺材料，都主动捐猪油，老周头带了家里两斤猪油，还扛着把旧锄头，说：“俺们村后山林里有不少老榆木，俺这就带二十个村民去砍，保证天黑前砍够三十根！” 狗蛋还带着村里的孩子，把家里的旧镰刀、破斧头都拿来了，堆在工坊门口，像小山一样，有的孩子还踮着脚，把手里的铜铃递过来：“秦大人，这个是俺娘给俺的，也是铜的，能熔吗？”
秦风笑着接过铜铃：“能熔！谢谢小朋友，等打赢了羌人，给你换个新的！”
赵四听说流民帮墨家砍榆木，带着五个打手来闹事，刚到工坊门口，就被蒙恬的亲兵拦住。赵四叉着腰，嚣张地喊：“你们凭什么砍山林里的榆木？那是赵家的祖产！快停下来，不然我就报官，说你们强占民产！”
老周头从山林里回来，手里还扛着根榆木，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听见赵四的话，气得脸通红：“你胡说！那山林是去年秦大人带俺们清理的荒林，之前全是杂草，连条路都没有，怎么成你赵家的祖产了？去年干旱，还是秦大人带着俺们在山林里挖井，你什么时候管过？” 流民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反驳：“就是！俺们砍榆木是为了防羌人，你却来闹事，你是不是跟羌人一伙的？” 赵四见人多，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嘟囔着 “你们等着”，带着打手跑了。
工坊里，墨石已经带着弟子开始处理榆木，三个大铁锅架在临时砌的土灶上，锅里装满水，加了半袋草木灰，柴火燃得旺，水很快就烧开了，冒着白色的热气。“选榆木要选树干直、没有虫眼的，先去皮，截成五尺长的段，再放进沸水里煮！” 墨石一边指挥弟子，一边示范去皮的动作 —— 用铁铲顺着木纹刮，力道要均匀，不然会刮伤木质。弟子们把去皮的榆木段放进锅里，水 “咕嘟咕嘟” 地响，墨石用木勺搅了搅：“煮半个时辰，让草木灰的成分渗进木头里，提升硬度，煮的时候要时不时翻一下，让每段榆木都煮透。”
半个时辰后，弟子们用铁钩把榆木段捞出来，榆木的颜色变成了深褐色，冒着热气，用手摸上去，比之前硬了不少。“接下来泡猪油草木灰！” 墨石指着旁边的大陶缸 —— 缸里装着猪油和草木灰，按二比一的比例混合，搅拌成糊状，“把煮好的榆木段放进缸里，泡两个时辰，让猪油草木灰渗进木头的缝隙里，这样不仅更硬，还能防腐，就算下雨也不容易烂。” 弟子们小心翼翼地把榆木段放进缸里，墨石还特意叮嘱：“泡的时候要把榆木段压下去，别露在外面，不然会干裂。”
另一边，墨渊正指导弟子熔铸铁铜混合的机括。熔炉里的火很旺，弟子们把旧兵器切成小块，放进熔炉里，用风箱鼓风，没一会儿，铁块就熔成了暗红色的铁水。“加碎铜！按三比一的比例加！” 墨渊用青铜勺舀起碎铜，一点点放进铁水里，铁水的颜色慢慢变成了金黄色，“搅拌均匀，让铜和铁充分融合，不然铸出来的机括容易裂。” 弟子们用长柄的青铜勺搅拌着，火光照在他们脸上，满是专注。铁铜水熔好后，倒进木制的机括模具里，模具里涂了层草木灰，防止粘模。半个时辰后，模具冷却，弟子们打开模具，取出一个完整的机括 —— 颜色金黄，边缘光滑，用手掰了掰，机括的活动部件灵活，没有裂纹。
“成了！” 弟子们欢呼起来，蒙恬凑过去，拿起机括，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清脆：“这比纯铜的还结实！老墨，你们墨家的法子真是绝了！”
傍晚时分，三十根处理好的榆木段运回来了，熔铸好的三十个铁铜机括也全部完工，弟子们立马开始组装陷坑和连弩。老周头带着流民还在帮忙，有的给陷坑铺伪装土 —— 按墨家的法子，先铺一层薄木板，再铺三寸厚的沙土，最后撒点枯草和碎石，看着跟坡路一模一样；有的帮着搬运连弩零件，把机括装在连弩车上，测试射程。
墨石带着弟子做陷坑测试，他让人用草扎了个假马，套上从匈奴俘虏那缴获的马掌，放在陷坑上方。“拉暗绳！” 墨石喊了一声，弟子们拉动连在坡顶矮树上的暗绳，只听 “哗啦” 一声，薄木板瞬间翻塌，假马掉进陷坑里，槐木尖（现在换成处理好的榆木尖）直接扎透了马掌，卡在草垛里。“完美！” 墨石笑着说，“榆木尖的硬度够了，暗绳的松紧也正好，战马一踩就塌！” 蒙恬看着测试结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下就算羌人来了，也别想冲过陷坑！”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个铜片，脸上满是焦急：“秦大人！蒙将军！刚才在栎阳到白羊坡的路上，截住了一辆马车，里面装的是两百斤青铜料，车夫说是给羌人送的，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铜片，上面有羌人的羊头纹！”
秦风接过铜片，上面刻着羌人特有的羊头纹，边缘还沾着点青铜屑，心里一凛 —— 赵四、魏小五不仅垄断材料，还偷偷给羌人送铜料，让他们做兵器！他看向蒙恬：“看来羌人很快就要进攻了，咱们得加快布防，把陷坑和连弩都调到白羊坡的关键位置；另外，派一队亲兵去咸阳禀报陛下，让陛下派更多兵力过来，防止羌人和匈奴联手！”
蒙恬点头：“我这就派亲兵去咸阳！另外，再派一队人盯着赵四和魏小五，看他们还跟哪些人有联系，一旦发现他们给羌人送东西，立马抓起来，严加审问！”
夜幕降临，工坊里的烛火还亮着，弟子们还在调试连弩的射程，流民们帮着在陷坑旁埋惊马钉 —— 用青铜做的三角钉，尖朝上，埋在陷坑周围的沙土里，战马踩上去就会惊跳，正好往陷坑里引。秦风站在坡顶，看着远处的夜空，沙尘渐渐小了，星星露出一点微光。他知道，材料短缺的问题解决了，但贵族余党的阴谋还没结束，羌人的进攻也越来越近，这场仗，还得好好打。
而此时，栎阳的一间破宅里，赵四和魏小五正对着一个穿羌人服饰的人点头哈腰，桌上摆着两袋黄金，金光闪闪。“大人，青铜料已经送出去了，秦风他们用榆木代替槐木，肯定不结实，连弩机括也是铁铜混的，说不定打几下就断了！” 羌人使者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铜片，上面刻着羊头纹：“做得好，等拿下白羊坡，烧了粮道，你们就是栎阳的新主人！” 两人接过黄金，笑得眼睛都眯了，完全没注意到，窗外的阴影里，墨家暗探墨影正把这一切记在竹简上，手里的短弩已经上了弦，随时准备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