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首战告捷的喜悦,如同给整个瓦窑堡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连带着自行火炮项目的研发速度都似乎快了几分。厂区内,人们走路带风,说话中气十足,连敲打铁砧的“叮当”声都显得格外铿锵有力。然而,就在这片高涨的士气中,一封来自前线、语气略显焦灼的电报,被悄然送到了林烽的桌上,带来了一丝不同于战场捷报的、关乎“战场神经”的隐忧。
电报是装甲排随队通讯兵发回的,在详细描述坦克优异表现之余,也附带了一条看似不起眼却极为关键的信息:“……战斗中,我部步话机曾出现短暂杂音干扰,通讯质量下降,疑似日军使用某种简易无线电干扰设备。虽未造成严重后果,但若在复杂战况或协同进攻时遭遇强力干扰,恐影响指挥效能……”
林烽盯着这几行字,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微微蹙起。他深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畅通无阻的通讯往往比一两件犀利武器更为重要。坦克的钢铁身躯和重炮固然令人振奋,但如果指挥的“神经”被掐断,再强大的力量也可能变成无头苍蝇。
“小鬼子的反应不慢啊……”林烽喃喃自语,嘴角却勾起一丝早有预料的笑意,“就知道他们会在这上面动脑筋。”
他并没有感到意外。自从瓦窑堡自产的步话机装备部队,极大提升了八路军连排级单位的指挥灵活性后,他就预感到,日军迟早会采取反制措施。简单的电子干扰,在这个时代并非什么高深莫测的技术,尤其是在双方技术水平差距并非天壤之别的情况下。
“老陈!”林烽朝门外喊了一声。
很快,负责通讯设备研发和维护的技术骨干陈亮小跑了进来。他是个瘦高个,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平时话不多,但一提到无线电,眼睛就会发光。“厂长,您找我?”
林烽把电报递给他:“看看这个。咱们的‘顺风耳’,可能遇到点小麻烦。”
陈亮迅速看完电报,推了推眼镜,脸上非但没有忧色,反而露出一种“终于来了”的兴奋表情:“厂长,我估计也是干扰。鬼子肯定搞到了咱们的通讯频段,用大功率发射机在附近频点发射噪声,覆盖我们的信号。这在电子对抗里是最基础的招数。”
“有办法应对吗?”林烽直接切入主题。
“有!”陈亮回答得斩钉截铁,显然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而且办法不止一个。最简单的,就是给咱们的步话机加上频率调节功能!让小鬼子没法固定在一个频点上干扰我们!”
他边说边走到林烽办公室角落的小黑板前——这块黑板如今都快成了瓦窑堡的技术研讨中心了——拿起粉笔,“唰唰”地画起了简易的电路框图。
“厂长,您看。咱们现在的步话机,晶体振荡器是固定的,决定了工作频率也是固定的,好比一条独木桥,鬼子堵在桥头,咱们就过不去了。”陈亮用粉笔点着图上的振荡器部分,“如果我们把固定的晶体,换成可变的,或者说,预设几组不同的晶体,通过一个旋钮开关进行切换……”
他在图上画了一个旋转开关,连接了几个代表不同晶体的符号。
“这样,咱们的步话机就能在三个,甚至更多个预定频段之间跳来跳去!”陈亮的声音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热情,“好比咱们从独木桥,变成了有好几条岔路的小路。鬼子堵住一条,咱们立刻换一条走!除非他能同时把所有路都堵死,但那需要更复杂、功率更大的干扰设备,成本高昂,而且以目前鬼子的野战电子水平,很难快速部署到位。”
林烽看着黑板上的示意图,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思路很清晰!就像咱们小时候玩‘跳房子’,鬼子踩住一个格子,咱们就跳到另一个格子去。这个‘频率调节旋钮’,就是咱们的‘跳格器’!”
“对!就是这个意思!”陈亮被林烽这个生动比喻逗笑了,用力点头,“厂长您概括得太形象了!”
“技术上实现难度大吗?”林烽关心实际问题。
“不大!”陈亮信心满满,“核心就是那个多档位旋转开关和几组不同频率的晶体。开关需要密封性好,接触可靠,防止战场灰尘和潮湿影响。晶体咱们现在可以自己切割和镀膜,频率精度有保障。其他的,就是在电路板上稍微改动一下,给振荡电路和天线匹配网络留出切换的接口。”
他详细解释道:“比如,我们可以选择三个频点,假设是F1, F2, F3。平时大家默认使用F1频段通讯。一旦发现F1频段出现持续、强烈的‘沙沙’声或者完全听不清,指挥员就可以下令:‘切换频段,转至F2!’各单位的步话机操作手拧动旋钮到F2位置,内部的开关就会将电路连接到对应F2频率的晶体上,整个步话机的工作频率就跳到了F2。鬼子的干扰机如果还傻乎乎地对着F1发射噪声,那就等于在对空气做功,咱们在F2上照样清晰通话!”
“好!这个方案简单、实用、成本低,而且能快速推广到现有装备上!”林烽一拍板,“老陈,这个任务就交给你牵头!立刻组织人手,成立一个技术小组,优先对前线装甲部队和主力步兵团的步话机进行改装升级!就叫……‘步话机战场适应性升级计划’!”
“跳格子”行动,开始!
陈亮领命而去,立刻召集了几名精干的无线电技工和学徒,在通讯器材车间辟出了一块专门区域,挂上了“步话机抗干扰升级工位”的牌子。一场与看不见的电磁波相关的“静默战斗”悄然打响。
车间的景象立刻变得有趣起来。一边是自行火炮小组对着坦克底盘和巨大的火炮模型“叮叮当当”,充满了重工业的硬核力量感;另一边,陈亮小组的工位上,则是精密仪器、电烙铁、细如发丝的漆包线、亮晶晶的晶体元件,弥漫着一种精细严谨的“电子艺术”氛围。
工艺细节:给“顺风耳”装上“灵活的脚步”
升级改造的核心工艺,主要集中在几个关键环节:
1. 晶体组的筛选与配对: 这是“跳频”的基础。库房里储备了多种频率的石英晶体坯料,需要精心挑选出三组(例如40mhz, 42mhz, 45mhz)性能稳定、频率准确、温漂系数小的晶体。由最细心的女技工小王负责,她在放大镜下,用特制的精密研磨夹具和钻石微粉研磨膏,对晶体坯料进行最后的频率微调,确保其谐振频率精确到千赫兹级别。然后用真空镀膜机在晶体表面蒸镀上银电极,再小心翼翼地用银胶将其粘贴到特制的晶体支架上,形成独立的晶体振荡器单元。这个过程要求极高的洁净度和稳定性,稍有不慎就会导致频率偏差或q值下降。
2. 多档位旋转开关的改造与密封: 这是“跳格”的执行机构。现有的军用级旋转开关大多档位较少。陈亮带着老技工赵师傅,找来了一种质量较好的三档位开关作为基础。赵师傅用微型台钳固定开关,在放大镜台灯下,用比绣花针还细的钟表起子,小心翼翼地拆卸开关的外壳和内部触片组。他们需要增加一组动片和静片,以容纳第三路晶体信号的切换。改造完成后,再用环氧树脂密封胶仔细填充开关外壳的缝隙,只露出旋转轴和档位标识,确保其具备良好的防尘、防潮性能,能适应战场的泥泞和风雨环境。赵师傅一边操作一边调侃:“咱这活儿,比给大姑娘绣花还讲究,这要是手一抖,这‘跳格器’可就崴了脚了。”
3. 电路板改动与飞线焊接: 这是“神经”的连接。需要在不更换主要电路板的前提下,为新增的晶体组和开关腾出位置并建立电气连接。陈亮亲自绘制了修改图纸,技工们用微型电钻在电路板空白处打上安装孔,用非腐蚀性助焊剂和恒温电烙铁,将细小的镀银铜线(飞线)精准地焊接在对应的电路节点上。这个过程要求焊点光滑、牢固,避免虚焊和短路,同时要尽量减少对原有高频电路的影响。空气中弥漫着松香特有的焦糊味,技工们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精细的外科手术。
4. 整机组装与调试: 这是最后的检验。将改造好的开关、晶体组安装到步话机机壳内预留的新位置,连接好所有线缆,盖上后盖。然后连接到综合测试仪上,依次切换三个档位,测量其发射功率、接收灵敏度、频率稳定度等关键参数。最重要的环节是实际通话测试,两台改造后的步话机分别调到不同频段,确认无法互通,再切换到同一频段,立刻恢复清晰通讯。当听到听筒里传来同事清晰的声音:“太行,太行,我是黄河,听到请回答!oVER!”整个工位都会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第一批二十台经过“跳格子”升级的步话机被迅速送往了前线装甲部队。几天后,反馈回来了。在一场针对日军交通线的破袭战中,日军果然再次尝试了无线电干扰,起初,熟悉的强烈噪音再次充斥耳膜。前线指挥员毫不犹豫地下令:“全体注意!执行‘跳格子’方案,频段切换到b通道!”
随着一阵“咔哒”的旋钮转动声,令人烦躁的噪音瞬间消失,清晰、稳定的指令声再次回荡在坦克车内和步兵班长的耳边。突击行动得以顺利继续。
前线发回的电报充满了赞誉:“……改良步话机效果极佳!日军干扰如同撞上墙壁,我部通讯畅通无阻!此乃保障胜利之又一利器!”
消息传回瓦窑堡,陈亮小组的工位上,大家相视而笑,一种默默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没有坦克击毁敌装甲的惊天动地,也没有自行火炮研发的宏大叙事,但这种在无形战场上化解敌人阴招,确保己方指挥如臂使指的成功,同样令人振奋。
林烽看着陈亮送来的测试报告和前线反馈,满意地点点头。他走到通讯车间,对正在忙碌的技工们说道:“干得漂亮!咱们这‘跳格子’的本事,让小鬼子知道,咱们瓦窑堡不光能造硬邦邦的铁疙瘩,也能玩转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电波!战场上的较量,从来就不止一种形式!”
他拿起一台改造好的步话机,掂量了一下,幽默地说:“这下好了,咱们的指挥员,手里相当于同时有了三条电话线。小鬼子想掐线?得问问咱们这个‘三头六臂’的顺风耳同不同意!”
车间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
技术的博弈,永无止境。 林烽知道,日军的电子对抗手段也会升级,或许很快就会有更复杂的干扰方式出现。但瓦窑堡的工程师和技工们,已经用这次快速、有效的响应证明,他们不仅拥有“制造”的能力,更具备了“适应”和“反制”的智慧。这条依靠自力更生、不断迭代创新的科技强军之路,正越走越稳,越走越宽。而确保这条道路畅通的,正是这些在各自岗位上,不断解决着一个个具体而微难题的、可爱又可敬的人们。
步话机的“小升级”,映射出的是瓦窑堡整体技术实力的“大跨越”。下一次,当敌人再试图在无形领域发起挑战时,他们会发现,面对的将是一个更加难以撼动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