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寒离去后，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林晚抱着膝盖，小声问：“师姐，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不舍。这几日，虽然时时有沐师姐撩拨得人心慌意乱，有苏师姐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风，更有凌师姐冰冷却可靠的守护，
蜀山的生活可谓精彩纷呈，甚至有些惊心动魄。但一想到要离开，想到再也见不到这些人，她心里就空落落的。
沈嫣摸了摸她的头，轻叹一声：“嗯，该回去了。师尊该担心了，朵朵也想我们了。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总不好一直打扰别人。”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轻柔的叩门声。
沈嫣的心莫名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她起身打开门，只见苏月璃正站在门外，月光洒在她素白的衣裙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
她手中并未像往常那样端着茶点，只是静静地站着，清澈的眼眸望着沈嫣，那目光比平时更深邃，更复杂，里面似乎盛满了欲说还休的千言万语。
“苏师姐？”沈嫣有些意外，又觉得仿佛在意料之中。
“听闻沈师妹不日将要返程？”苏月璃的声音依旧温软，却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缥缈。
沈嫣点了点头：“是的，叨扰蜀山和师姐多日，也是时候回去了。”
苏月璃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那笑容依旧美丽，却似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离愁别绪，看得沈嫣心头莫名一紧。
“夜色正好，沈师妹可愿再陪我说说话？”她轻声邀请，目光柔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恳切，“就当是……为我饯行。”
沈嫣无法拒绝这样的苏月璃。她回头对林晚道：“晚晚，你好好休息，我陪苏师姐说会儿话。”
林晚乖巧地点点头。
沈嫣随着苏月璃走出房间，再次来到了那片可以俯瞰群山、仰望星河的僻静平台。
今夜月色格外皎洁，将平台上的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清辉，晚风带着远山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宁静得让人心醉。
两人并肩立于崖边，一时无话。苏月璃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轮廓，侧颜在月光下显得静谧而美好，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沈嫣站在她身旁，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雅淡远的馨香，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却又因这沉默而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苏月璃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
“时间过得真快……仿佛昨日才初见师妹炼丹惊世，今日却就要分别了。”
沈嫣低声道：“是啊……在蜀山这些日子，多谢苏师姐屡次照拂。”
苏月璃转过身，面对沈嫣。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将漫天星辰都收纳其中，却又深邃得望不见底。
她就那样专注地、深深地凝视着沈嫣，目光温柔得能溺毙人，却又带着一种仿佛穿透了时光长河的哀伤与眷恋。
“照拂？”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漾开一丝苦涩又温柔的笑意，“于我而言，能遇见师妹，是意外之喜，是……苍天垂怜。”
沈嫣的心猛地一跳，被这过于直白又含义不明的话语震得有些慌乱，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苏师姐言重了……我……”
“师妹可知，”苏月璃却不容她逃避，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有些人，朝夕相处，却形同陌路；有些人，只需一眼，便仿佛……相识已久，刻骨铭心。”
她的目光如同温柔的蛛网，细细密密地将沈嫣笼罩，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沈嫣的心弦上。
沈嫣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如鼓，大脑一片空白。
苏月璃的话，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完全不懂。
那眼神中的情感太过浓烈复杂，远超普通师姐师妹的情谊，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我……”沈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苏月璃看着她这副茫然又慌乱的模样，眼底的哀伤更深了几分，却很快又被无尽的温柔覆盖。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旁边一株夜昙上刚刚绽放的、洁白如玉的花朵，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师妹不必惊慌。”她收回手，指尖拈着那朵沾着月露的昙花，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婉，只是那深处的情绪依旧暗流涌动，
“只是即将分别，心中有些不舍，说了些胡话罢了。”
她将昙花递到沈嫣面前，花香清幽，混合着她身上的气息，愈发令人心醉。
“此花名‘刹那芳华’，虽只开一瞬，却极尽纯粹之美。正如你我此番相遇，虽短，于我而言，却足可铭记。”
她说着，目光再次凝注在沈嫣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轻声道，“沈师妹，离别在即，可否……替我梳一次发？”
这个请求来得突然又莫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仪式感。
沈嫣彻底愣住了。梳发？这……这未免太过亲密了。凡间女子，似乎只有极为亲近之人，或是出嫁时，才会由他人梳发。
“苏师姐，这……这不合礼数……”沈嫣脸颊爆红，连连摆手。
苏月璃的眼神微微一黯，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落寞：
“是我唐突了……只是想起一些……故人之约，未能如愿。见师妹投缘，便一时妄求……师妹只当未曾听过罢。”
她那副失落黯然的样子，配上那绝美的容颜和清冷月华，竟让沈嫣心中生出万般不忍，仿佛拒绝她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那句“故人之约，未能如愿”更是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沈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沈嫣伸出了手，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笨手笨脚的……只怕梳不好……”
苏月璃倏然抬眸，眼中的黯然瞬间被惊喜和璀璨的光彩所取代，那光芒如此耀眼，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
她唇角扬起，笑容如同月下盛放的优昙，纯净而惊艳：“无妨，只要是你梳的，便好。”
她缓缓背过身，坐在一旁光滑的石凳上，月光流淌在她如瀑的青丝上，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取下了发间那支简单的玉簪，一头墨发瞬间倾泻而下，长及腰际，柔顺光滑得令人惊叹。
沈嫣握着手中那朵洁白的昙花，走到苏月璃身后，手指微微颤抖地触碰到那冰凉柔滑的发丝。
她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更何况是身份尊贵、圣洁高雅的瑶池圣女。
她笨拙地用手梳理着那如云的发丝，动作僵硬而生涩。
苏月璃的发质极好，几乎不用怎么梳理便无比顺滑，带着淡淡的冷香。
“师妹的手，很暖。”苏月璃忽然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叹息，仿佛喟叹。
沈嫣的手一抖，脸颊更烫了。
她屏住呼吸，努力回忆着凡间女子盘发的模糊记忆，小心翼翼地将那柔顺的青丝拢起，试图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生怕弄疼了对方，或者扯断了哪根头发。
苏月璃安静地坐着，微微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唇角含着一丝静谧而幸福的微笑，仿佛沉浸在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之中。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们，将这一幕渲染得如同古典的画卷，静谧，唯美，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绵长。
终于，沈嫣勉强将头发挽好，用一个最简单的样式固定住。她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不好意思：“苏师姐，我……我梳得不好……”
“很好。”苏月璃睁开眼，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脑后的发髻，眼中流淌着沈嫣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满足，有怅惘，还有一丝了却心愿的释然。
她转过身，再次面对沈嫣，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朵洁白昙花，轻轻递向沈嫣，眸光如水，含着无尽的期待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
“最后……可否再劳烦师妹，将此花，为我簪上？”
沈嫣看着那朵在月光下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所有清辉的昙花，又看看苏月璃那双盛满了星辰与哀愁的眼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击中。
她接过那朵犹带露珠的花，指尖微颤地、小心翼翼地将它，簪在了苏月璃那刚刚挽好的、略显朴素的发髻旁。
洁白的花朵偎依着墨玉般的青丝，清冷与温婉交织，圣洁与妖娆并存，美得令人窒息。
苏月璃抬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那朵花，仿佛确认它的存在。
她望向沈嫣，展颜一笑，那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媚，都要真实，仿佛冲破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和释然。
“多谢你，沈师妹。”她轻声道，目光依旧胶着在沈嫣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此间种种，月璃铭记于心。望你……珍重。”
“师姐也请保重。”沈嫣低声回应，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和不舍。
苏月璃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转过身，白衣在月色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缓步离去，发间那朵洁白的昙花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告别。
沈嫣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仿佛要融入月华中的身影，久久无法回神。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发丝的冰凉触感和昙花的柔嫩花瓣的质感，鼻尖萦绕着那清雅的冷香。
今夜的一切，像一场美好得不真实的梦。
而她并不知道，转身离去的苏月璃，指尖轻轻拂过发髻旁那朵注定短暂的花朵，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瞬间没入衣襟，消失无踪。
（这一世，能得你亲手簪发……足矣。）
（沈嫣……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月光无声，照亮了离去者的背影，也照亮了留在原地者心中的纷乱与迷茫。
归期已定，情丝却悄然缠绕，愈理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