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遥遥传来,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长乐宫的琉璃瓦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蛰伏的巨兽的鳞片。
萧逐渊与时若隐在宫墙外的阴影里,望着那座森严的宫殿。夜风穿过宫巷,带来远处模糊的花香,也带来了长乐宫特有的、混合着药味与陈旧熏香的气息。
根据玉玦上的图示,标记的位置应该在长乐宫后殿的东北角。萧逐渊压低声音,指尖在掌心绘出简略的方位图,那里是太后礼佛的小佛堂,平日少有人至。
时若轻轻点头,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发髻紧紧挽起,只插着一根普通的银簪。佛堂...确实是个藏匿秘密的好地方。但守卫定然森严。
明面上的守卫可以避开,萧逐渊目光锐利地扫过宫墙上的哨岗,我担心的是暗处的眼睛。太后经营多年,宫中不知有多少她的耳目。
他做了个手势,几个如同鬼魅般的影卫悄无声息地散开,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严锋留在外围策应,而萧逐渊则带着时若,选择了一条连宫中旧地图都未曾标注的隐秘路径——那是通过一处废弃的排水暗渠,直达长乐宫后苑的偏僻角落。
暗渠内潮湿阴冷,弥漫着腐朽的气味。时若紧跟在萧逐渊身后,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青苔上,需要万分小心。她的手中扣着几枚浸了麻药的银针,这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也是她作为医者最后的底线——若非必要,绝不夺人性命。
丑时初刻,长乐宫后苑
两人如同两道轻烟,避开了两拨巡逻的侍卫,终于抵达了小佛堂之外。佛堂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不对劲。时若忽然拉住萧逐渊的衣袖,用极低的声音说,你闻到了吗?
萧逐渊凝神细辨,空气中除了檀香的余味,还隐约飘散着一股极其淡薄、却绝不属于佛堂的辛辣气息。
是...石硫黄的味道?他蹙眉。
不止,时若的嗅觉更为敏锐,还有极淡的硝石和木炭粉的气味。虽然被檀香掩盖得很好,但逃不过医者的鼻子。 她的心沉了下去,这些正是配制火药的原料。
萧逐渊眼神一凛,示意时若留在原地,自己则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佛堂侧面的梁柱,从一处气窗向内窥视。
佛堂内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正背对着窗口,小心翼翼地将一些用油纸包裹的方块物体,码放在佛像身后的暗格里。借着佛前长明灯微弱的光线,萧逐渊看清了那老太监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正是司礼监太监刘明!
萧逐渊轻轻落下,对时若打了个手势。两人绕到佛堂后方,找到一扇因年久失修而有些松动的菱花窗。萧逐渊用匕首巧妙地将窗栓拨开,两人如同狸猫般滑入室内,隐身在巨大的帷幔之后。
佛堂内,刘明似乎已经完成了手中的活计。他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低声念叨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片刻后,他站起身,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吹熄了长明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佛堂,并从外面将门锁死。
待脚步声远去,两人才从帷幔后现身。
他藏了东西在佛像后面。萧逐渊低语,率先走向那尊慈悲垂目的鎏金佛像。
佛像背后的莲花座下,果然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暗格。萧逐渊谨慎地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机关后,才轻轻拉开暗格。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余个油纸包,以及一个紫檀木长盒。
时若取出一个油纸包,极其小心地打开一角,用手指沾了一点其中的黑色粉末,在鼻尖轻轻一嗅,脸色顿变。是精炼过的火药,纯度很高。她又打开那个紫檀木盒,里面赫然是几支与染坊找到的图纸上绘制的、一模一样的特制弩箭,箭簇上螺旋纹路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太后在宫中私藏火药和军械...萧逐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她究竟想做什么?
时若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暗格最深处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卷轴。她小心地取出,展开。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可以看到卷轴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官职,旁边还标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一种密码。
这像是一份...名单?时若轻声说,指尖划过几个颇为眼熟的名字,皆是朝中官员。
萧逐渊接过名单,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这不是普通的名单。他的声音压抑着震惊,这些标注...是记录着每个人的把柄、弱点,或是可被收买的价码。这是一份...掌控朝臣的秘册!太后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就在这时,佛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灯笼晃动的光影!
快!包围佛堂!有贼人闯入!一个尖利的太监嗓音响起。
两人心中一惊,没想到行踪如此快就暴露了。萧逐渊迅速将名单塞入怀中,同时将火药和弩箭恢复原状,只来得及拿走一支弩箭作为证物。
从气窗走!他拉起时若,两人迅速攀上梁柱。
就在他们刚钻出气窗,落在佛堂屋顶的瞬间,佛堂的门被轰然撞开,十余名手持兵刃、灯笼的侍卫冲了进来。
搜!仔细搜!太后有令,格杀勿论!为首的侍卫头领厉声喝道。
萧逐渊与时若伏低身体,在起伏的琉璃瓦上匍匐移动,试图寻找脱身之路。然而,下方已经被越来越多的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更多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显然太后是动了真格,势要将他们留下。
看来我们触到了她的逆鳞。萧逐渊环顾四周,寻找着包围圈的薄弱之处。
时若却相对镇定,她仔细观察着下方侍卫的调动,忽然低声道:阿渊,你看他们的布防,重点在通往宫外的方向,但对西侧靠近冷宫的方向,似乎有所疏漏。
萧逐渊经她提醒,也发现了这一点。西边是浣衣局和废弃的宫苑,地形复杂,易于藏身。但要想完全避开搜查,难如登天。
或许...我们不必完全避开。时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将另一粒递给萧逐渊。含在舌下,可暂时改变体温与气息,模仿重病垂危之状。我们找个地方‘病倒’,赌他们不敢轻易对‘重病’之人下杀手,尤其是我这个刚立下大功的‘神医’。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赌的是太后在明面上还不敢彻底撕破脸皮。
萧逐渊深深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下。两人趁着侍卫搜索佛堂内部的混乱,从屋顶另一侧滑下,潜入西侧那片荒废已久的宫苑。
他们选择了一处半塌的宫室,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和衣衫,又将那支弩箭藏在塌落的梁柱之下,然后各自倚靠在残破的墙角,运功逼出冷汗,做出气息奄奄、意识模糊的样子。
不过一刻钟,搜寻的侍卫便找到了这里。
在这里!一个侍卫高声喊道。
灯笼的光线刺眼地照在两人脸上。侍卫头领走上前,仔细打量着他们。
萧世子?时小姐?他显然认出了两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这副模样?
时若艰难地抬起眼皮,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毒...有毒... 她刻意让嘴角渗出一丝暗色的血迹(其实是之前含在口中的药汁)。
萧逐渊也配合地剧烈咳嗽起来,脸色在火光下显得青白交错。
侍卫头领的脸色变了。若真是中了剧毒,死在这里,尤其是在刚刚破获案立下大功的当口,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陛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快去禀报太后!请太医!他当机立断,对手下人吩咐道,同时又加了一句,看好这里,没有太后懿旨,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对外声张!
寅时,长乐宫正殿
太后端坐在凤椅上,听着侍卫头领的禀报,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指尖微微掐入了扶手上的软垫。
中毒?在废弃的宫苑里?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
是,看症状颇为凶险。属下已命人封锁消息,请太后定夺。
太后沉默了片刻,殿内烛火跳跃,映得她脸上的阴影明明灭灭。去请王太医过来。记住,要他‘一个人’过来。她特意加重了一个人三个字。
王太医是太后的心腹,擅长用毒与解毒。
当王太医为昏迷不醒的两人诊过脉后,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回到正殿向太后回禀时,脸上带着困惑。
启禀太后,萧世子与时小姐脉象奇特,时疾时徐,时强时弱,脏腑之气紊乱,确似中了某种奇毒,但...臣一时竟辨不出是何种毒物所致。
太后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连你也辨不出?
臣无能。王太医跪伏在地,此毒诡异,似乎...并非中原已知的毒物。若要解毒,需得细细研究,仓促之间,恐有性命之虞。
太后挥退了王太医,独自在空荡的大殿中踱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原本打算借搜查之名,将两人擒获,秘密处置,或者至少找到他们从佛堂拿走的东西。可现在,两人身中,命在旦夕,若死在宫中,萧王府和时相绝不会罢休,皇帝更会借题发挥...
来人。她终于停下脚步,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雍容,萧世子与时小姐在宫中旧疾复发,哀家心甚忧之。即刻准备软轿,加派侍卫,‘小心’护送他们回府静养。传哀家懿旨,赐宫中珍藏的百年老参,命太医院院判亲自过府诊治。
卯时,萧府
当软轿在重重下抵达萧府时,得到消息的时文正和萧王府的管家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
将依旧昏迷不醒的两人安置好后,宫中的侍卫才依依不舍地退去,却依然在萧府外围留下了明哨暗岗,美其名曰。
房门刚一关上,床榻上的萧逐渊与时若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药效未完全过去),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
好险。时若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萧逐渊坐起身,从怀中取出那份名单,眼神冰冷:但值得。这份名单,还有我们在宫中的发现,足以证明太后所图非小。她在宫中私藏火药,掌控朝臣,其心可诛!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时若问道,太后经此一事,必定更加警惕,恐怕会加快她的步伐。
萧逐渊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监视者。
她动,我们便动。他的声音带着决然的杀伐之气,这份名单,就是突破口。我们要在她销毁所有证据、狗急跳墙之前,将她连同她的党羽,连根拔起!
晨曦微露,照亮了桌案上那支从宫中带出的特制弩箭,冰冷的金属箭簇上,螺旋纹路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激烈的旋涡。